第11版:旅游天地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3年02月0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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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登天柱山

舒寒冰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3年02月09日   第 11 版)

  天柱山风光。
  周继根摄

  夜色下的天柱山炼丹湖。
  张永富摄

  一

  一时兴起,欲夜登天柱山,赶在启明星出来前,登临绝顶,静观日出。于是周六黄昏与朋友相约,驱车盘旋上山,穿越色彩迷宫,抵达夕阳幻境,沿途丹枫似火,乌桕滴血,银杏辉煌,金钱松灿烂。入住山腰丹青居石房子,倾听石头的心跳。

  凌晨三点半,自丹青居出发,提电筒潜入黑夜,大千世界浓缩成一束光柱,森林省略多余的部分,只剩一根根树干,像列队的士兵,守护古老天柱的寂静与神秘。山风举着微弱星灯如影随形,忽而林间低吟,忽而松冠浅啸。石阶在脚下延伸,引我们向前攀登,金色松针落满石缝。薄雾含着雨意,星星熄灭了,风仍伴我前行,举灯给风照路,风容颜苍翠,在松涛之上凌波微步。短松冈上露出的白色砂岗——古潜阳十景之天柱晴雪,灯下看如银冢。冢边的老松根如虬龙。再上,遇大石如桃,名“仙桃石”。

  疾行约半小时,至炼丹湖,乃东汉左慈炼丹处,丹灶苍烟亦属于古潜阳十景。风口上,风大吼,一湖荡漾,水轻轻咆哮,波涛挽着波涛,似要起飞,黑夜摇晃,人几乎站不稳。松在垂钓,用一两颗残星做饵,钓湖中水怪。灯光照到湖对岸,临波巨石上站着一个人,我认出是葛洪,背着宝剑,起舞弄清影,不似在人间。光圈游移,葛洪身后有玲珑的石拱桥,是仙人渡。葛洪为左慈曾徒孙,也在这一带炼过丹,李白求仙学道,很难说没受过葛洪的影响。杜甫曾在《赠李白》中写过“未就丹砂愧葛洪”,而李白也来过天柱山。葛洪遁影于天柱山,千百年过去,天柱山民为求丹问药、祈愿健康,又千刀万凿将他请出来,就立在对岸。

  环湖石径在湖尾逃逸,化作曲折的悬梯,山兀自陡峭起来。我频频回首,与葛洪作别。

  二

  一路上行,忽听路旁低语,细听非人声,举灯探照,大石藏幽泉,一曲高山流水,在此婉转低回。石阶覆盖着稀疏落叶,脚踩上去,吱吱一声轻响,举灯近看,是一个板栗球,龇牙咧嘴,吐出了两个乌黑油亮的板栗子。路两旁大石渐多,猛不丁冒出来,像躲在黑暗中的巨兽。光柱交错,切割夜空和森林。松冠翠绿,像黑石头中长出的翡翠。这时,前面人停下脚步,光斑依次熄灭。西关遗址到了,我们在此歇息并怀古。南宋末,刘源率义军盘踞天柱山,抗元十七年之久,最终战死。天柱山设东关、南关、西关、总关,北面无关可守,亦无路可攀。如今,天柱山仍保存着数处刘源当年建造的关寨。

  举目遥望,山下一城灯火,潜山市区如一片浮游的星子鱼,三千年皖城不眠。

  疲倦敌不过寒冷,运动是硬道理,重新向更高处进发。又遇岔路,到了阴阳隔,北宋黄庭坚有诗云“撑空云霞断,半岭阴阳隔”。向右朝阳坡,奔竞秀台,上青龙背,道险且长,是近年新开发的游线,我走过数次,站在青龙背上,东关数万亩竹海绿浪连天。向左背阴,是老游线,路短且古。这次,我们选择了老线路。途中遇巨石,上刻尺方大字“一柱擎天”“万岳归宗”。擎灯摸古字,约莫半寸深。再往前,过小心坡。

  终于到达仙人洞。天柱山是世界地质公园、石头的王国,典型的崩塌堆积型花岗岩地貌。大石垒叠,小石撑垫,漫长而剧烈的造山运动构成无数深谷幽洞,千奇百怪。仙人洞又名柬之洞,洞口刻有“大宋李柬之宿”,柬之者,潜山人也,北宋时知庐州。举灯进洞,三尺石台,正面刻满文字,细看竟是《道德经》全文。台前石壁上悬坐一老者,老聃也。我们赶紧打拱作揖。万古长夜,老聃是一盏明灯。

  三

  同行者告诉我,张永富夫妇就住在下面石屋,可去拜访,喝口热茶。张永富是摄影家、画家,一生痴迷天柱山,退休后年年登临,长枪短炮专盯着天柱峰日出日落,长锋短毫勾染山高水长。2022年,他携老伴登上天柱山,隐居悬崖,像一对鹰隼,在烟云间起落,一住数月不下山,转眼深秋。

  出仙人洞是一段桥,两端有台阶下行,石屋就藏在路下,因形就势,填坑为地,铺板为顶,三面皆石,门前百丈悬崖,面朝天柱群峰,原是山上环卫工人临时住所。

  凌晨五时,我见到了张永富。他宽面大脸,短髭斑白,中气十足,说话有金石之音。室中一案,铺着四尺宣,纸上天柱骨骼清奇。案前石壁上悬一个液晶显示屏,天柱峰、飞来峰双峰并峙,晨光照耀,金顶辉煌。张老师轻点鼠标,天柱山的千姿百态便在屏幕上展现。

  一柱擎天,万古风月,光影在巨石间变幻,云霞在群峰间流动,无数美轮美奂的瞬间摄人心魄,我被深深震撼,热泪在眼中打转。鼠标落在一个红色的身影上,“你看,我家老太婆是免费的模特。”那是一片晚霞。说话间,照片中的模特进屋,轻语,“天开了一道小缝。”大家蜂拥而出,我尚在与永富老师道别,门外已惊呼一片。

  我屏气凝神,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广袤的黑暗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透着红光。稍许,狭长的口子化作一柄烧红的长剑,刺向万里昏蒙。众人转到天元石附近,不约而同熄灭电筒,重归黎明前的黑暗。天门渐开,在微光的催化下,我们从混沌中被慢慢解析出来。卜居亭在眼前浮现,我移步亭中,扶栏远眺。终于,红日跳出窄门,光照人间。天边高耸的云峰在风中纷纷倒塌,化作缤纷朝霞。眼前,流云飞雾如千军走马,天柱群峰若隐若现,俄而红光加顶,俄而银袍加身,俄而似羞赧少女,俄而如冷面郎君,纵有恒河沙数的妙喻,无法摹其形神于万一。大家纷纷朝主峰奔去,白雾的缝隙中,古松的羽翼下,悬崖之巅,亭台之内,不时人影晃动,是西线百步云梯方向夜爬上来的游客。

  彩虹!佛光!有人在天池峰上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