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浙江杭州西南近郊的象山艺术公社,白墙黛瓦,错落有致,极简的线条与纯白相映成趣。作为中国美术学院、浙江音乐学院两所艺术类院校配套的创意产业园,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步一景,都诠释着乡村空间与艺术的诗性共鸣。
很多人都能够自然地领会到乡村空间的某种诗性。但要试图讲清楚这种诗性的缘起与取向,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被我们命名为“艺术公社”的,是一个夹杂在杭州西南近郊山边一带的自然村。由于城市化进程的演进,它被包夹在中国美术学院和浙江音乐学院两个校园之间的山脚下,为一条山南溪所环绕。当时,这个典型的城中村除了在空间肌理上还保持着一个自然村落与地形的质朴关系之外,其建筑造型和装饰语言的混乱状况,很难让人对应上大众对于一个江南乡村的诗意想象。这个不到100户的自然村落自然地散布在一座小山的南麓,延绵在溪水的北岸,农居建筑随地形起伏散乱地随机布置,形成了错落的带状分布。村里的老百姓已经搬离,我们的设计任务就是要把现有的农居空间改造成为一个为两所艺术类院校配套的创意产业园。因此,我们需要为这个村落构建起与艺术生态的有机关系。
我们所思考的问题是,乡村空间和艺术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是一种附加式的被动内容充填关系,还是二者有着更为本质的深度关联?
如果暂时不把这样的问题变为一个公共议题,我或许可以讲一讲个人经历的提示。作为一名专业工作者,我对乡村的真正关注始于20年前。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带学生开展毕业设计调研:调研对象是重庆丰都一代巴文化传统区域乡土建筑。为此,我带领一个班的毕业生系统地寻访了周边20多个传统村落,同时比较了长江、嘉陵江和清江流域巴人文化区域古村落与现代村落的变迁,期间跨越了渝、川、黔交界一带的各种类型的人文地理空间。时至今日,我还能够清晰地记得,乡村空间是以何种历历在目的场景映照在我的人生记忆之中的。那些沉淀到乡村的经验,例如机智的材料应对、随性的因陋就简、巧妙的地形策略和睿智的形式借用,都让我记忆深刻。这次人生经历奠定了我对乡村空间的认知,全然不同于建筑学的书面教育。
乡村空间的诗性,并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小资乡愁,而是有着与艺术活动同样艰辛的、存在发现过程的劳作历程,是迷茫、怅惘、追寻、奋斗和收获的真实过程。
对象山艺术公社的改造,我们首先了解了这个自然村在地理条件中与山水的相依关系,原真地保持了每一栋农居与地形和山石树木的原生关系,以这种自然的空间肌理关系决定空间和场地组合。我们逐一清理了每一栋建筑相互间的空场,保留了建筑随机偏转对地形带来的空间角度和组合差异的多样性,理解到这是自然山地传统村落的空间变化的基础——一种类似于自然山石般有机的机敏特质。我们还保留了村落农居建筑体量在山体的组织下自然组合摆置方式,发挥地形对村落肌体的总体控制,使村落建筑得以恢复与山体和水岸的原生关系。
面对建筑装饰语言的混乱,我们有针对性地对每一栋农居进行了彻底还原,首先恢复农居基本体量几何关系的稳定性,滤除那些杂乱和语义不清的装饰,整理建筑的色彩和主要材料,在材质和调性上恢复江南乡村单纯的以白粉墙为主调的村落意象。
在每个单体空间得到还原清理后,乡村便迅速恢复了原生的与山水对话的关系。肌理的丰富变化和多样性维系在每一个建筑体量的细微变化之间。建筑的细节,源自每个窗洞开启方式的随机变化、建筑挑檐与形体有机配合、室内外场地因地制宜的材料选择和景观因借。对于象山艺术公社,我们在大的控制尺度上,让山水场地发挥着对村落空间的决定性调配控制,把乡村空间涵纳在山势地形的自然起伏之间;在建筑精细尺度上,则由建筑形体组合而调动的门窗、材料、檐口和铺装的材料细节等,组合为建筑的细部系统。这使得整个村落的空间意象回应着一个山脚自然村所特有的溪山清远。
此时,乡村空间与艺术的关系不再是一种附加关系,而是一种诗性的共鸣。
空间诗性的根基,源自事物间的淳朴组合摆置关系。只要这种事物间的自然关系得到守护和发展,不被干扰打断,这种诗意的韵律就会源源不断地从自然引发到人文空间中来。乡村空间的诗性,是事物间生发比兴关系的映照回响,它常年流淌在自然的世界中。艺术家应不断地回到这种关系中学习体悟,以获得对它的跟随应答。
作为在两个艺术院校之间一个艺术生态村落的改造项目,象山艺术公社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相对成功的设计案例,正是因为回应了源自山水的自然呼唤。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