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在一个绿皮日记本上第一次开始写小说,小说的女主人公叫小蛮,也就是我自己。大概每个小说家的第一篇习作总会想到自己。我写到了秦观的一首词《千秋岁·水边沙外》,而小说的地点则是我自小生活的江南水乡古镇塘栖。
栖镇的老底子确曾“阔”过几朝,而构成栖镇“江南小世界”的,其实就是小说《鹊桥仙》中的两代人。似乎很难确定,我们的下一代,还会不会对父母的故乡往事感兴趣。但我希望有江南情结的人,能在此中依稀寻梦。
江南人物的塑造是《鹊桥仙》的重中之重,我在其中寄托了对江南人物的理想,也借以彰显我眼中的“江南性”。为什么男女主人公陈易知和何易从都有一个“易”字?其实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两面,是二位一体,是我心目中的江南文人。我试图从江南水乡文脉里挖出未断裂的那一脉“斯文”,于是“知从从知”。靳天、唐云和刘春燕是一类人,他们连接着江南水乡自古的那一缕“仕气”。学而优则仕,也是江南传统,是江南人家的“正道”。戴正则是另一路江南“闲人”,或许只有江南的水土才能优裕地给戴正这类闲人一席快意之地。那么自古作为运河上大码头的江南古镇,商人的位置在哪里?我尝试着在一些女性人物上做了体现。我以为书中几个主要人物沈美枝、杜秋依和靳瑶,骨子里都有商人思维。
《鹊桥仙》先在《收获》上发表,后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是又一段跋涉。跟一些朋友探讨过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江南尺度”,我坚持认为,时至今日,在时代沉浮中,江南古镇依然在现代社会保持着斯文与尊严,能将人物从最低处往上抬高一寸。但我想,多给中年人物“一些尘埃”也是对的,于是看过《鹊桥仙》“《收获》版”的读者会发现,何易从与刘春燕有更多交集,以交待何易从多年来蓄积的乡愁以及曾经的迷茫何所寄。沈美枝病后出家,受不了寺庙生活又还俗;陈易知因人生种种不如意,最后一刻在何易从面前崩溃。但是对靳天,我依然坚持了一种飘然逸出的人生可能性,寄托了我对“江南性”智慧的赞赏。
30年后,依然有一阕词呼应我在绿皮本上写的那首秦观词,是我远在大洋彼岸的发小即兴填的一阕《鹊桥仙·塘栖》:
廊檐走道,眠床倚靠。七孔古桥夕照。渔火幽微映水碧,依稀梦当时年少。
杨梅酒烧,枇杷膏熬。十里梅海凛笑。炊烟一缕催人归,仿佛道别来可好。
我们的江南记忆终于可以安放。我们出发时都是少年,天地悠悠,长长斯远。一停足一稍歇,一半幽梦,一半余生,需要一块惊堂木,需要青梅煮酒,阑干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