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枪支暴力案件频发始终是美国社会的一块“心病”。伴随着刺耳的枪声,鲜活的生命不幸凋零,破碎的家庭陷入痛苦,幸存的民众备感惶恐。
枪支暴力“大流行”令很多美国民众忍无可忍。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报道,当地时间6月11日,全美多地举行超过450场反枪支暴力示威活动,上万人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美国国家广场聚集,高呼“受够了!”
迫于舆论压力,美国国会和政府开始着手制订和推动控枪法案,试图平息民愤。当地时间6月8日,美国众议院通过了一项名为“保护我们的孩子”的枪支管制法案。该法案尚需参议院审议通过才能生效。当地时间6月12日,美国参议院20名参议员,包括10名民主党参议员和10名共和党参议员发表一份声明称,就一项解决枪支暴力新措施的提案大纲达成协议。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专家分析认为,美国国会和政府此次推进的控枪法案不过是隔靴搔痒,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美国的枪支暴力问题。此外,受历史文化传统、两党党争极端化、社会治理效能低下以及枪支利益集团游说等多重因素叠加影响,美国枪支暴力问题积重难返、顽疾难除。
触目惊心 枪支暴力泛滥
根据美国非营利组织“枪支暴力档案”的统计数据,截至美国东部时间6月12日16时,全美多地一天之内已发生25起枪击案,造成至少6人死亡,40人受伤。而在过去5个多月,美国超过1.8万人死于枪下。此外,2021年美国约有4.5万人死于枪支暴力事件。
去年3月,美国总统拜登曾公开表示“枪支暴力已成为大流行”,并呼吁参议院加强控枪立法。
多数美国民众呼吁政府采取措施阻止惨案再次发生。多项最新民调显示,美国多数人将枪支暴力视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今年4月,皮尤研究中心调查显示,76%的美国人认为枪支暴力已成为美国面临的“很严重或比较严重的问题”。
在枪支暴力中,美国青少年群体是一大“重灾区”。据美国密歇根大学研究数据,涉枪伤害已成为美国儿童和青少年的最主要死因,75%的美国青少年认为枪击事件已成为他们最主要的压力来源。调查显示,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美国枪支暴力案件增加30%以上,校园枪击事件频发,医院收治受枪击儿童数量显著上升。2021年,美国共有1533名17岁以下青少年和儿童死于枪支暴力。
今年5月,一系列枪支暴力案件发生后,美国民众要求控枪的呼声更加高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报道称,造成21名师生死亡的得州小学枪击案以及造成10死3伤的纽约州布法罗枪击案在全美范围内引发愤怒,美国多地民众集会游行,要求国会制定更严格的枪支管制法律。当地时间5月25日,美国《国会山报》援引一项最新民意调查称,59%的受访者认为,美国通过更严格的枪支管制法律“非常”或“比较”重要;34%的受访者表示,限制枪支的持有应该是国会的首要任务。
多年来,美国枪支泛滥的祸水不断外溢,殃及他国。美国枪支在拉美和加勒比地区造成的破坏,甚至超过美国自身。海地和巴哈马98%的非法枪支来自美国。在中美洲,这一比例也高达50%。联合国有关官员指出,自美国流向哥伦比亚的非法枪械已成为该国安全的一大挑战。
2021年8月,墨西哥政府在美国波士顿联邦法院提起民事诉讼,控告11家美国武器制造和经销商“因渎职和非法商业活动使非法武器流向墨西哥”。研究表明,墨西哥每年有上万起凶杀案与非法枪支有关,仅在2020年上半年就发生了1.7万起凶杀案,其中超过70%属于枪支犯罪,而从各种犯罪活动中追回的武器约70%来自美国。
积重难返 控枪政策缺失
美国枪支暴力泛滥是各种社会沉疴顽疾叠加新的社会矛盾的结果。
一直以来,美国控枪法律法规十分宽松。美国国土安全局将枪械店与药店并列为“必要的关键基础设施”,允许在其他场所关闭的情况下继续营业。用美国前烟酒枪械管理局局长候选人大卫·奇普曼的话说,“买枪比买啤酒更容易。”
数据显示,美国有3.33亿人口,仅占全球人口的4%,却拥有4亿多支枪,占全球私人枪械总数的46%之多,民间持枪率居世界第一。
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规定“人民持有及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由此催生了“枪文化”,而且这一合法权利逐渐被极端化,并遭蓄意扭曲。《今日美国报》曾刊文称,当初的“枪文化”已逐渐沦为“杀文化”。美国宪法的初衷是捍卫民众的人权和安全,到头来却成了捍卫“所有人向所有人开枪”的权利。
“我们处在一个可以买枪的环境中,我们越害怕,就越有可能购买更多枪支。”加州大学尔湾分校犯罪学教授查莉丝·库布林说。
当前,美国的枪支管理正陷入恶性循环:枪支泛滥加剧暴力犯罪,犯罪率上升又迫使民众感觉更有必要拥枪自保。美国全国射击运动基金会数据显示,仅在2020年,黑人购枪数增长了58.2%,亚裔购枪数增长了43%,美国枪支销售的约40%为首次购枪者。与此同时,美国期待更严格枪支法律的民众占比已降至5年来的最低点。调查显示,2021年,只有52%的受访者认为美国“涉及枪支销售的法律”应该更严格,这一数字在2018年为67%,2019年为63%。
“美国一直没有真正有效的控枪政策。即便推出过一些控枪政策,也没有得到有效执行。政策执行过程中的巨大漏洞,导致大量枪支通过一些合法或非法的渠道流落到犯罪分子手中,使得枪支暴力愈演愈烈。”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副所长张腾军对本报表示,从社会环境来看,近年来,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政治极化、经济衰退、种族矛盾、社会治理不善等一系列社会问题集中爆发,使得底层民众的整体生活状态更加艰难,也促使一些持枪犯罪分子铤而走险。
“美国枪支暴力案件频发不仅仅是因为民众获得枪支相对容易。”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美洲中心副研究员邵育群对本报表示,疫情对美国国内政治、社会治理和普通民众的心理冲击还在延续发酵,导致枪支犯罪数量再创新高。由于疫情期间美国政治撕裂加剧、社会治理失灵导致贫富差距加大,数百万人失去工作和医疗保障,种族主义思想滋生,不少民众尤其是年轻人对国家发展现状不满,又对未来发展方向的不确定性充满悲观情绪,仇恨犯罪和极端事件发生频率随之显著上升。在此背景下,不少民众只能拥枪自保,加剧了国内恐怖主义和枪支暴力滋长的风险。
除了现实因素,美国枪支暴力还有深远的历史渊源。“枪支暴力是美国历史文化演进过程中留下来的一种痼疾。”回顾历史,张腾军表示,“美国的建国史就是一部枪战史。从掠夺印第安人土地,到赶走英国殖民者,再到‘西进运动’,美国很早就擅长通过枪支来解决问题。许多美国人认为,枪支是自由、人权和安全的保障。南北战争结束后,在原来南方盛行的游侠文化和狩猎文化的影响下,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成立,目的是训练民众的射击技术。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最早只是一个射击俱乐部和纯粹的枪支爱好者团体,后来不断发展壮大,引发枪支泛滥等问题。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黑帮文化兴起,与枪支泛滥有很大关系,也导致大量的枪支暴力案件发生。当政府开始着手制定一系列管控枪支的法律和措施时,美国全国步枪协会开始组建游说团队,后来逐渐演变成具有巨大影响力的政治组织。上世纪60年代,反战运动、民权运动等各种运动兴起,美国社会整体处于不稳定状态,枪支暴力又达到一个新高潮。一轮接一轮的枪支暴力风潮深嵌在美国历史发展脉络中。”
撕裂严重 控枪问题无解
6月12日,美国国会参议院20名两党参议员宣布,就一项解决枪支暴力新措施的提案大纲达成协议。当天,一直在美国国会参议院里参与斡旋“控枪立法”的民主党籍参议员克里斯·墨菲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这个协议是过去30年来美国两党政客在控枪问题上达成的首个重大协议。对此,多家美国主流媒体纷纷宣称,美国的控枪立法工作正在取得“突破性”进展。
“有了两党的支持,就没有理由推迟枪支安全立法的通过。”美国总统拜登表示,希望尽快签署该法案。
“虽然控枪法案还没有经参议院审议通过,但达成协议这一步对拜登政府而言,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共和党一直坚定反对控枪。现在,‘希望控枪’的美国民主党议员能争取到多名原本排斥控枪立法的共和党议员的原则性支持,这对拜登政府继续推动控枪立法无疑是巨大的鼓舞。”不过,邵育群也表示,两党目前仅在基本原则上达成协议,更为棘手的立法文本尚未成文。接下来,拜登政府如何平衡各方诉求和利益以及应对冗长的决策过程,都会影响最终是否能顺利立法。拜登政府推出的控枪法案是一个“打包”的东西,其中包含了很多子法案。就美国目前的政治状况而言,拜登政府不可能推出一个“一键式”的控枪法案,而是能推动多少就推动多少。
20多年来,美国国会都未能通过任何重大的联邦控枪法案。这一次,拜登政府提出的控枪法案能有效解决美国的枪支暴力问题吗?
“拜登政府提的枪支管控法案属于隔靴搔痒,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美国现在的枪支管控政策是一个系统性问题,通过这些不能解决深层次问题的法案没有多大意义。”张腾军认为,枪支利益游说集团是美国军工复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控枪问题上,枪械生产商、美国全国步枪协会和选民群体形成了密切的利益相关者,导致控枪政策很难得到快速通过和有效执行。在美国,控枪早已成为敏感的“烫手山芋”。在金钱的操弄下,枪支管控已成为决定美国两党竞选成败的重要因素之一。无论哪个政党都没有足够强烈的政治意愿,去推动根本性的政治变革。
“我们的国家瘫痪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个枪支游说集团以及一个没有任何行动意愿的政党。”5月25日,针对得州小学枪击案,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社交媒体发文。
除美国全国步枪协会外,在美国反对控枪的利益集团还有全国持枪者协会、全国射击运动协会、全国枪支权利协会等十几个组织。这些利益集团都会为美国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提供大量政治捐款,仅2010年至2018年,就通过政治行动委员会捐款1.13亿美元。
美国的枪支制造和交易早已形成巨大产业链。数据显示,美国枪械制造商逾1.5万家,年纳税额超70亿美元,广告费数以亿美元计。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有500多万忠实会员,每年花上亿美元打广告、搞游说,其触角已深入美国社会肌理。美国全国步枪协会还是共和党重要金主,1871年成立以来已成功吸引了9位总统入会。据追踪政治献金的网站“公开的秘密”统计,该协会在2020年仅用于联邦选举的支出就超过2900万美元。而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2018年报道,在535名国会议员中,有307人都曾获得该协会及其下属机构的政治献金,或是从其广告宣传中受益。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种种控枪努力只能化为乌有。
“在党争极端化的大背景下,美国的枪支暴力问题几乎无解。”邵育群表示,现在,美国反对枪支暴力的所有团体加在一起,都没有办法抵御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力量。这个特殊的利益集团绑架了美国的政治议程。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政治仍将朝着两党争斗、政治极化的方向发展,深刻影响各个社会议题的公共政策讨论。目前,美国社会撕裂严重,所有公共政策讨论都非常情绪化,极端言论频出,再加上社交媒体的推波助澜,导致没有办法进行理性的政策讨论。满天飞的假消息也会严重影响普通民众和决策者的判断。而控枪这个太过复杂的议题,无疑会被各方力量反复撕扯,枪支暴力这一“流行性传染病”的终结也似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