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夜,我踯躅在洛杉矶港口,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海水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灯火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引起我心头莫名的激动,瞥一眼离岸远航的海轮,酸酸的感觉使我默念起余光中先生那耳熟能详的诗句:“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而于我,乡愁已成了一张昂贵的机票:我在太平洋东岸,父母在太平洋西岸。
月亮很圆,银色的月光洒满海滩。而此刻,无论是吟一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还是叹一声“听月楼头接太清”都略显多余,唯有静静地遥望着那皎皎明月,任由一轮月光将心底的忧愁反复地洗涤,洗得似那月儿一般纤尘不染。一瞬间,我的心在月光下行走,小心翼翼,仿佛银滩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是为迷失的思绪留下归乡的足迹。
大抵每一个漂泊学子的青春里,都会有一段迷茫与杂乱无章。时常,我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双泛黄的白色球鞋,球场上的嬉笑怒骂,与她漫步过的城市街头,还有咖啡馆里温情的笑容。恍然间,我感到一丝孤单,似乎还有几分乡思?
是的,并非念家,却是乡思。是远隔千山万水的思念,是天涯若比邻的倾诉,是明月千里寄乡思的忧愁。人在异乡,心在故乡,两者相隔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而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年少学子,在远离故乡的几百个日日夜夜,将肺腑间涌起的酸楚尽数咽下,披上外衣,在这月光如练的海滩上,独自走着。李白诗中描绘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孤寂竟是如此真切!
我仍记得初来美国是一个盛夏,仍记得曾为学业整日拼命学习,仍记得为适应异乡生活几近油尽灯枯的感觉。在孤独的时光里,我像过了河的卒子只能拼命向前,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我却开始怀疑,到底哪来的勇气让我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么敢往国外闯?
当初,带着爸爸妈妈和好友的一句句“多保重”,我搭乘那趟航班独自一人越洋到了美国。在校园里,见到了学校的几十个中国同学,看到他们,仿佛看到自己的样子。学校的人很多,两千多学生中只有46个中国人,陌生的面孔几乎将我们淹没。除了少得可怜的几小时睡眠,全身心都要用来熟悉全英语授课、补学宗教史、适应居家的陌生生活方式。偷得浮生半日闲,每到周末,我和来自山西运城的室友带上滑板,滑上十多分钟,进得超市,吃上一些中国食品,便成了我们莫大的乐趣。
夜深人静,每当我想念大洋彼岸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昔日同窗好友时,一条条微信,或一段段视频,有如一针强心剂,给了我战胜孤独的勇气和力量。当我思念自己生活过的那座江南古城时,我便会走进洛杉矶的中餐馆,从一道道湘菜中去寻找那熟悉的故乡味道。
小的时候,一直觉得家乡很大。高楼林立的城郭和连绵起伏的山峦,总给我一种现代山水洲城的感觉。月光之下, 我时常盯着那在身后渐渐拉长的影子,那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情怀,就像一个梦,让一曲月光下的少年梦在我耳边一遍遍奏响。
现在,漂泊在异国的我终于明白,故乡其实很小,小得就像飘落在心头的那一片红叶。其实,拾起又飘飞的,是岳麓山上的片片枫叶,而始终缠绕着我的,却是我对山麓中那“白云生处有人家”的遐想。
这种滋味便是乡愁。若非漂泊在外的游子,是无法真正感受的。乡愁是在异国蓝天白云下,依旧徘徊不散、无法隐遁的迷茫;乡愁是用千言万语依旧难以释怀的孤独;乡愁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前,妈妈缝入的无限牵挂、无限希冀;乡愁是爸爸烹制的、依旧刺激着舌尖上味蕾的佳肴。
记得初到美国半年,从早到晚,我的乡愁如天边飘过的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故乡那宁静的明月如同少年梦,飞翔着青春的乐章,驱走少年异国学习的倦怠。
海上生明月,思之永相依。请将这一缕淡淡的思念,说给正在飘往故乡的那一轮明月,让我的衷情借着月光吹开你的窗帘,然后悄悄地告诉你:我有一颗中国心,我的心不会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