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文作品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1年12月25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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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榕树

许定基(美国)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1年12月25日   第 07 版)

  伟岸矍铄的榕树,似一顶硕大的晴雨伞,稳稳植根于家乡的泥土,也深深栽入了我的心田。

  从我能记事起,榕树就已经日夜守候在村边了,树龄一直成谜。它树冠开阔,绿荫覆盖近两个篮球场面积,容下我童年的所有烂漫幻想。它身材魁梧,腰围要3个大汉手拉手才能环绕,常令初识者啧啧惊赞。虽然它仅有两层楼高,但村中没有任何一幢建筑物能与它的高度比拟。我爬树的本领,就是在榕树的躯干和枝杈间练成的。最温情的要数榕树底下,特意置放的10多块丈长青石板,围成个方形,同坐几十人也不觉拥挤,是村民工余饭后谈天说地休憩的场所。夏天,太阳拿榕树没办法,火辣光线硬被枝叶挡个细碎,凉爽就不请自来。我总喜欢到榕树下,坐在透凉的青石板上休憩,或者索性躺在石板上睡一觉,哪怕睡过了吃饭时间、母亲责怪也不知悔改。顽皮的我,有时爬榕树掏鸟窝,收获鸟蛋后,手舞足蹈向同龄小伙伴自吹自擂起自己手上的战绩来。至于品尝甘甜的蓝黑榕树果,是暑假期间的赏心美事。

  母亲认为榕树是长寿之物,又善心仁慈,胸怀大地苍生。就说村前的榕树吧,少说也有百多年历史了,它福泽保佑过多少人谁也说不准,到现在也没有枯萎的迹象。

  我对榕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母亲告诉我,榕树是开创新村时,由前人所种。榕树目睹几代人生老交替,人间的沧桑,世事的风云变幻,它都一一见证。最难忘的是兵荒马乱的民国初年,土匪时常袭击我们这个偏僻乡村。村民集腋成裘建碉楼,托华侨从国外购买枪支和探照灯,组织护村队自保。一日深夜,土匪又来袭劫,探照灯突然在碉楼顶上亮起,夜晚如同白昼。埋伏在榕树上的护村队员居高临下,众枪齐发,打得土匪措手不及。土匪受伤几人后,落荒而逃。

  未料几个月后,恼羞成怒的土匪,选择在护村队员放松警惕的寒冷深夜,用煤油与干稻草火烧榕树报复。虽然火苗最终被村民扑灭,但纷纷扬扬的落叶,此后竟持续了一段日子,直到榕树只剩下枝丫。

  突然有一天,榕树似乎心有所动,冒出新芽来,然后渐渐焕发了生机。母亲告诉我,她嫁到这个村的时候,榕树已经茁壮如初,看不到要枯萎的模样了。

  榕树的灵性和顽强的生命力,恰恰契合了母亲希望我生命力强大的心愿。

  我12岁那年,母亲撒手人世。待我从榕树底下送走母亲后,感觉自己与榕树的缘分也到了尽头。

  成年后,为梦想我离开乡村,到城里营商,寻找可安身立命的新生活。初次经商,我经验不足,导致商品积压销不出去,血本无归。我借酒消愁。有天夜里,我梦见了母亲,也梦见榕树,她们都鼓励我: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坚持到底才会有收获。梦醒后,我铭记住母亲和榕树对我的企盼。我不单要为自己活着,还要为她们的期待好好地活着。我感觉冥冥中,她们总是用慈祥、坚毅的目光激励我前行。

  经过一段时间摸索后,我慢慢打通了经商渠道,感觉前景阳光明媚。天道酬勤,也助自助者。多年后,终于迎来了收获。

  后来,我离开家乡,漂泊到海外谋生,我发觉自己依然走不出母亲和榕树的影子。她们仿佛跟随我漂洋过海,陪伴我左右,还在我梦里鼓励我,赐我信心和力量,鞭策我迈出孤独、迷惘的早期移民岁月,走上自强不息的新生活征途。

  10年后,我回到久别的故乡。仰望依然青翠黛绿的榕树,瞅着它宽厚硬朗的身子,似久别重逢的亲人,亲切、温馨、欣悦,百感交集。我走近榕树,用手抚摸榕树结实粗壮的身躯,感受到榕树博爱仁慈的一贯温情。

  我举步在榕树底下流连,看到地上有一段被台风削下的榕树枝,大喜过望。我找来钢锯,从断枝上锯出一段手腕粗、三尺长的榕树枝来。我小心翼翼将榕树枝放进我的旅行袋,如获至宝。

  我知道榕树的生命力极强,有泥土的地方都可以生长。我要将家乡的榕树,带到纽约,移植在我家的后花园。让寄托我意愿情思的榕树,陪伴我悠然度过生命中的漂泊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