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总觉时间不够,又不知耗在了哪儿。我决意细究一下光阴的去向,于是画了表格,将一天行踪一行行如实填写。惊讶发现,每天读屏竟超过5小时!枕上、厕上不必细言,就连工作写字时,也时不时顺手抄过手机刷一刷。
学习强国答题、头条新闻看时事、在微信朋友圈和QQ空间读朋友的瞬间随记、在新浪博客愤世嫉俗、张扬正义,还有精美图片、漂油鸡汤,帮我砍一刀、投票寻人……本有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写作公众号用来学习和琢磨;但旁边的更有趣、更精短,使我忍不住溜号儿串门。常常是,看着看着拐了弯;拐来拐去,找不到来时路,早忘了原本要干啥。
往往一批浏览已毕,另一批信息唰地涌来,于是眼睛又开始新一轮狂奔。浸泡在喧嚣的汪洋大海,我头脑胶着,思绪混乱,四顾茫然。
那种安详沉静、滋养灵魂的阅读,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没了那种沉浸式的生命体验,这种读,也配叫“阅读”吗?
据说,苏轼读《汉书》,先用自创的八面受敌法读多遍,再用三字标题法抄写三遍。第一遍,了解治理天下之道;第二遍,人物的性格命运分析;第三遍,地理格局、官设制度、兵法、财货之类。每读一遍,只专注一个点。
他在黄州任上时,朋友朱载上来访,报过姓名却久等不见。见到时问苏在做什么。苏轼说:做功课,抄《汉书》,只抄标题。第一遍以三字为题,第二遍以二字为题,第三遍以一字为题,而后看标题回想篇章。朱随机挑字,苏轼随即背出相关篇章段落。朱回去对自己孩子说:聪慧的人尚且如此勤奋,中等智力的人更应加倍才行。
如果说苏轼这种阅读过“硬”,那么他的本家苏舜钦读《汉书》,则读的是快感和享受,读出了活泼泼一股真气和意气。
苏舜钦那时住在丈人杜衍家里。杜衍是当朝宰相,很推重女婿,但独有一事不解:苏舜钦每晚要喝一斗酒。于是派人暗中偷看。
晚上,苏舜钦读《汉书·张良传》,读到“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时,他一拍手喊道:“可惜没击中!”于是,满饮一大杯。又读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时,他拍桌子吼道:“君臣相遇,怎如此之难!”怅恨许久,又饮一大杯。杜衍听了笑道:“有这等好物下酒,一斗真不多啊。”
此二人的读法固是有效;但我们也生疑,这是否过于不讲效率?那么浩繁如山的知识,那么泛滥如海的信息,“慢”读,何以应付?
也是。美国有关机构做过一个当代人接受信息的调查。结论是,100年前的一个人一辈子接收的信息量,只相当于现在的《纽约时报》一天所发布的信息量。
暂不说网读,即便纸质书籍,古今中外,数量之浩,题材之丰,视野之阔,也超乎想象。可以说,一生读尽天下书,是个妄想。
读书破万卷,“万”固是数量指标,但重点在“破”。不管是读屏还是读纸书,我们缺的不是“读”,而是对信息的提炼和概括,缺的是将信息转化成我们的情感、思想和生命的过程,就像农民把时间变成粮食,工人把时间变成产品,我们把时间和信息变成曼妙美好的自己。
因此,慢阅读不是磨蹭,更不是懒惰,而是让速度的指标撤退,让阅读深入。是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大火煮滚,文火慢煎,直至煎透,融解,入我心腹。
让我们老老实实“慢阅读”吧,“关机”屏蔽,沉浸专一。进入书卷与时间,让书卷之美与时间之秀,点点滴滴化作我们的生命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