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秋意愈浓。朋友说荛公寨的秋天有韵致,便相邀同去。荛公寨在雪峰余脉湖南新化的天龙山上,声名不彰,分外清静。
我们驱车盘旋而上,过山尖铺、木山铺,就是荛公寨。一路向上,还有巨口铺、岩口铺、白云铺……在“铺”的周边,缠绕着很多“寨”,维山寨、天马寨、壶峰寨。据说,这里古时是官道,大抵官人和胥吏落担于此,休养生息,周边渐成村寨,村民也大多是官家和兵家的后代。
山谷里车辆稀少,人不多见,如同走在历史的幽深处。一路上溪水相伴,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在地势平缓的地方积水成潭,清亮澄澈,小虾在潭水中游弋、嬉戏。攀附在枫树上的藤蔓粗壮,各种不同的鸟儿在枝条、树梢间跳跃,不时发出声音。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晴好,突然间黑云压阵,天色阴沉晦暗,我们在山谷间停留下来。不一会儿,秋风起,天降秋雨。透过车窗,我们看到雨势虽急,但应该不会持久,便也心安。约莫半个时辰,已见东边天空有了裂缝,阳光从树梢中朝着我们射过来,雨停了。
雨后山里的空气清新,天边洇染着水墨一般的积云。我们踩着布满青苔的石块,走在一尺来宽的石阶路上,小心翼翼地蜿蜒前行。路旁山花烂漫,身边蝶绕蜂飞,满目苍翠。行至半山腰,只见屋舍俨然,草木森森,心旷神怡。杜鹃的鸣叫声回荡在广阔的苍穹中,让人心生亲切与踏实。
千年银杏、枫树就生长在山势险峻的悬崖上,直插云霄。掌状的银杏叶本就很美,它们参差的色彩、树叶变色的次序更让我惊叹。它们向上而生,就算是同一株,叶色也不尽相同,有的是纯粹的深紫红色,有的是明黄,有的则介于两者之间。枫树的叶片正在变色,路边有一丛被阳光照得极为好看,叶绿素褪去,叶脉鲜红,网状的纹理细微透亮。抬头看看树尖,有一种目眩的感觉。
我们在山中行走时,光线特别好,眼前的山体甚至每一棵树都被照亮,阳光像金箔片般在树叶上闪动。山上还有一片水杉林,非常高大,树干挺拔,呈现出整齐的舒展之态,在头顶交织出一片柔软的天棚。水杉树的枝条有水漾之感,不比枫树枝遒劲,不似银杏枝芜杂。即便到了冬天,水杉树也能通过根脉汲取养分,获得指向天空的力量,沉默又坚韧。
行到高处,便可看到远山上不同树种所构造的层次,树与树之间轮廓变得清晰,像是彼此间有了客气的距离。再过些日子,山上的银杏树、栾树、枫树、梓树都像接到了指令似的,渐渐地变黄变红。慢慢地,整个山林寂静下来,好像一个盛大的乐章到了末尾。
一路上,很多地方是陡峭的岩石峭壁,看上去比草坡更有意思一些。有一滴一滴的水珠从岩石的缝隙里渗透出来,形成一线线细细的流水。在岩石间还不时能看到一丛一丛生长得极壮实的马鞭草,还有开着不同花朵的小草,它们点缀在悬崖间,不但好看,还让人生出爱惜之情。走累了,坐在石阶上,看着山间飞来飞去的流云,体会着“乱云飞渡仍从容”之意。举目四望,青山绿黛,恍如世外。
夕阳落去,大地沉睡,万籁俱寂。天空中隐约闪烁着几颗星星,点点星光透过枝蔓的缝隙洒入潭中,不禁让人想起“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诗句来。
在荛公寨的秋天里,我若有所思。大地已经开始为下一个春天默默休整,蓄积能量。我想起理查德·梅比在《杂草的故事》里的一句话:“美是一个过程,是生长和衰老中表现出来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