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旅游天地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1年08月02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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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都自贡(行天下)

侯志明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1年08月02日   第 12 版)

  一

  从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出来,已是中午时分。穿过馆前的小马路,向左沿着人行道前行八九十米,就会走到一条小巷的入口。

  巷子在一个不缓的坡上,要走进深处须拾阶而上,我于是慢慢向里走去。途经一个小平台,高出路面半米,平台上摆有两张方桌,每张可坐四人。平台的入口处,是一个灶台,灶台上一口直径五六十厘米的铁锅,白花花的豆腐浸泡在微微泛黄的卤水里。灶台旁一张低矮的漆了桐油的木桌,鲜香的蘸水碟在上面一字排开。

  对于街头小吃,我没有品尝的爱好和习惯,除非有朋友坚决相劝。但今天实在有点奇怪,走了几步便再迈不开腿,眼光早就投到那咕嘟嘟的锅里和那香喷喷的碟子中。虽然我已经吃过了午饭。

  一位头发花白、围着紫红色围裙、看上去年龄六旬左右的老者,满脸慈祥不慌不忙地问:“吃豆花吗?”

  “呃!”我不置可否。富顺豆花有名,可也到处都有。成都、绵阳,甚至外省,我想。但是开在这样一个偏僻深巷里的,一定不是给外地人吃的吧!

  “想尝尝。”于是便答。

  在其中一张方桌坐下,点了一大碗豆花。随送的是米饭、蘸碟、米汤。豆花不凉不热,一会儿的工夫,碗碗见底。

  对于这豆花,我只能说好吃。为什么好,却说不出道理来。

  回到成都几天了,一直忘不了这吃食,有意无意地总要和人说起这条小巷的富顺豆花。

  再一次说起时,是在自贡的一位文友处,他告诉我,富顺豆花好在豆子、蘸水、卤水。豆子是土生土长的。蘸水是几百年积淀的,有很多迷人的传说,特点是辣而不燥、麻而不涩、鲜而不烈、甜而不腻。这么个小东西,能被评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说明确实好,也成了来富顺的外乡人必带的美味。自贡卤水丰富得无地可比,千尺井下的盐卤至今汩汩不绝。卤水点的豆腐,一定比其它点的要好。朋友一口气介绍了富顺豆花好吃的秘密。

  此时,我才猛然想起,自贡是个盐都。

  二

  自贡产盐,历史悠久,无出其右。从古籍《博徒论》和《华阳国志》的有关记载来看,自贡地区的盐业起始,应该在东汉章帝时期。在近两千年的盐业生产过程中,自贡开掘了一大批古井。到1914年,仅自流井区域内还有“水火两井共九百六十眼”,废井11800多眼,流传有“自流井盐井多如麻筛”的说法。

  自贡盐井的发明创造、跌宕沉浮、影响贡献,历朝历代多有详尽的记录,读之令人感慨不已、赞叹不绝。这座有盐在先的城市,如今依然在许多方面或深或浅地留有盐的印渍。

  这豆花不说了。众人皆知,自贡还是一座灯会之城,素有“天下第一灯”的美誉。自贡彩灯历史悠久,自然和自贡盐业发达、百姓富庶这个大背景有关。但灯会经久不衰且越办越好,无论技艺、规模还是影响都在海内外首屈一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多少年了,我从没有想过。

  恰好受邀到自贡,陪同我们的谭豹先生,也是老朋友,告诉我,自贡彩灯背后其实是一种与盐业有关的技艺在支撑。比如“群狮戏球”这组灯,这6只狮子是用20480件瓷器捆扎的,如此大气磅礴,只有自贡可以做出来。还有“百米瓷龙”,使用了杯、碟、碗、盏、勺、盘各类瓷器20多万件,重量就有50多吨。龙头摆动,龙嘴吐烟,这是相当不容易的。自贡能把它做成这样的规模,做得如此结实、活灵活现,是有核心技术的。

  和盐井同时诞生的天车是自贡的鲜明标志,谭豹介绍,20世纪七八十年代,自贡市还有上百座天车。随着盐业由传统工艺向现代工艺发展,天车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目前仅存18座,其中最高的达60多米,负重近20吨。天车有六脚的、四脚的、三脚的,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把无数根杉木捆扎而成的,这在当时是一项了不起的技术。这一技术流传至今,就成了自贡灯会的核心技术。

  十多年前,我在紧邻自贡的内江工作时,有幸年年在正月间前来观赏。因为那时也只有在春节期间才展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只能看个热闹。现在,一年展出十多个月,人们可以慢慢地欣赏,详细地了解。

  与盐有关的远不止这些。自贡有一道名菜叫盐帮菜,以味重、味厚、味丰为特色,据说起源于东汉时期,代表菜品有火边子牛肉、水煮牛肉、粉蒸牛肉等。盐帮菜几乎遍及天下,可其中食材为什么以牛肉为主?

  采盐需要动力,当时的动力就是牛,几乎没有替代之物。据《富顺县志·卷五·食货》记载:“自流井厂推水牯牛约十余万头,每年老病倒獘及四乡因病宰杀者均由皮行收买……岁出总额约八九千张。”这只是一个自流井厂的量。全自贡是个什么数字?肯定比这个数字大得多。所以牛肉成为盐帮菜的主打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

  因盐而设市。我第一次知道自贡两个字,也取自两口盐井的名字——自流井和贡井。在自贡,处处留下盐的鲜明印迹。从这清晰的印迹中,我们看到了这座古老城市的分明经络,看到了它沧桑前行的不凡轨迹。

  尤其令我没想到的是,在自贡盐渍浸泡的印痕里,居然有那么多感人的故事。

  川盐济楚,自贡不辞。1853年,太平军占领南京,淮盐的运输通道被堵死,湖北、湖南陷入无盐可吃的困境,在此之时,政府议准川盐摆脱控制直达缺盐地区。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川盐济楚”。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战火破坏淮盐生产,两湖食盐供不应求,甚至发生盐荒。国民政府令川盐增产,供应川、康、滇、黔、湘、鄂、陕7000多万人口。二次济楚,凛然大义。

  到了1944年,抗战吃紧,四川掀起献金高潮,全省5000多万人献金5亿多元(法币,下同),其中自贡22万人就献了1.2亿元,震惊全国。

  自贡,其他不说,就这两件事,足以让人看到它骨子里的雄性和大义!也想起著名诗人杨牧的诗句:

  我是骨——骨中有钙!

  我是汗——汗中有盐!

  (侯志明,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行走的达兰喀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