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川南黑龙滩水库,83个小岛就在与视野平行的四周,婉约如一个个娴静的处子。殊不知,它们曾是连绵龙泉山脉中的83个壮汉,目力所及,仅仅是它们露出湖面的头顶。湖水深达50米,它们粗壮挺硕的身躯,默默暗伏于一泓碧水之下。在这些裸呈于外的山巅,汛期印下的水位线清晰可辨。水位线之上,泾渭分明般陡生出一排排、一圈圈、一丛丛丰茂草木。线上线下,宛然江南朔北两重天。
引一滴水。
时光回溯千年。隋朝,李冰父子开凿出都江堰。一滴水从川西高原的岷山之巅融化,裹挟进滚滚岷江,汹涌着奔向都江堰,“鱼嘴”分流,流入外江,流向富饶的成都平原。从此,成都平原开启了“水旱从人”的农耕文明新时代。
然而,在成都平原东南方向的边缘,龙泉山脉兀地拔起,一道天堑横亘于数百万川东南人面前。曾经,川东南人站在龙泉山巅眺望成都平原良田万亩、桑梓炊烟,只能望水兴叹——清清岷江水,越不过莽莽群山。20世纪中叶,“东风渠”三期工程相继完成,自西向东,从都江堰一节一节向外延伸,但是,要它流到川东南的仁寿、简阳、井研三县,比登天还难!
水性向低,不能爬坡上坎,唯一办法只能是凿石开土,穿越龙泉山。
在没有现代化设备的20世纪70年代,炸药、钢钎、铁錾,人们双手沾满了血和灰,一寸寸掘,一点点刨……一条长1526.7米、宽3.8米、高4.6米的隧洞终于贯穿龙泉山。那一滴水,终于流过了天堑,流到了缺水盼水的川东南。
留一滴水。
流过龙泉山,那滴水就流到了川东南第一县——仁寿县。仁寿县地形近似锅盖,中间高,四周低,留不住水。“下雨水外流,无雨吃水愁,十年有九旱,用水贵如油。”民谣呐喊着仁寿人“靠天天不灵”的无奈与辛酸。群山之间,大壑深沟,留住那些穿山越岭才缓缓到来“贵如油”的水,是摆在仁寿人面前的又一难题。几多考察,几多权衡,在83座山峦之间的最低处筑坝拦水被选定为最终方案。一场轰轰烈烈战天斗地的黑龙滩水库建设就此拉开大幕。
这是仁寿发展史上的史诗。血肉肩膀,对抗顽石,一肩一肩,一杵一杵……耗时一年半,一座高53米、长271米、顶宽6.6米、底宽67.4米的大坝飞架南北。
巨石虽不能言,但它们知道,石与石的缝隙里,黏合进的何止是水泥砂浆,更是仁寿人誓要“重新安排旧河山”的倔强与豪情!
这是一个巨大的丰碑。川东南数百万亩土地里流进了青青岷江水,眉山市区和仁寿县城区300万人的生活和工业用水有了保障。黑龙滩水库硬是在仁寿这块“留不住水”的锅盖上,沉下一个大凹凼。雨水蓄起来,岷江水引过来。“天干不见干,有了黑龙滩,昔日望天田,今天米粮川。”1977年,黑龙滩水库开始放水的当年,川东南良田大丰收。
参与修建黑龙滩水库的“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仁寿抬工号子”传承人赖永修老人第一次到黑龙滩水库时,看着湖上绿岛星罗,湖水浩淼,白鹭翻飞,禁不住热泪盈眶。他动情地说:“我看到这个水就想哭,这里面有我们的好多汗水、好多泪水、好多血水啊……”
护一滴水。
近年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绿色发展理念逐渐深入人心。黑龙滩水库入水口的东风渠上设立了拦污栅,黑龙滩水库打捞队也相继成立。水库还全域禁泳限钓,采用“人放天养”的养鱼模式,这种模式既不污染水质,又保证了黑龙滩鱼全野生的天然品质。泛舟黑龙滩、吃鱼黑龙滩俨然已成为黑龙滩水库周边居民周末休闲的好选择。
一滴水从纯净的雪山之巅融化,又以纯净的品质在黑龙滩水库留了下来。它和无数水滴一道,流进一块块漠漠水田,流进一株株绿色水稻,流进一粒粒洁白大米,流进一个个川东南人日益丰盈的生命之胃,流成一曲农耕文明的永恒壮歌,回荡在川东南这片英雄土地的过去、当下和未来——
“公元1970年,仁寿修建黑龙滩;东南干渠绕山转,斗农毛渠到田间;引来滚滚岷江水,灌溉陵州(今仁寿县)万亩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