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风和日丽,草长莺飞,山花遍野。我骑着自行车,沿得长江大堤东行。长江大堤安徽和县段总长40多公里,江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岸边油菜花黄,麦浪如波。沿路另有樱花、杜鹃、石楠、白海棠等相伴,花叶俱发,移步皆景。此次骑行,也是为了寻找张籍老宅及读书台遗迹。
一
唐代诗人张籍是和县乌江人,乃吾乡先贤。他写过《秋思》《寄和州刘使君》等诗,与韩愈、白居易等人是朋友。张籍的七世孙、南宋状元、词人张孝祥《代总得居士回张推官》有言:“某家世历阳之东鄙,自先祖始易农为儒。或云唐末远祖自若湖徙家,盖文昌之后。”当代学者韩酉山《张孝祥年谱》说:“张籍祖籍吴郡,其先人迁居乌江,居于若湖之滨,于唐末其后人迁至‘历阳之东鄙’。若湖,似即今栗木圩一带。”
若湖,就是今天和县乌江镇新圩及赵栗圩,唐代时这两个圩相连,是一个万亩以上的大圩。我曾多次沿着圩堤骑行或漫步,圩区土地平旷,稻麦金黄,油菜花香,水泥路四通八达,村中广场有运动器材和大舞台,妇女们时常跳着广场舞。
长江大堤以石砌坡,固若金汤,2020年夏天,洪水来袭时,圩区依然安然无恙。圩堤厚实紧固,水泥路面,又少车辆行人,我骑着自行车,居然像只大鸟在飞。但在唐代,每到汛期,若湖要么因洪水无法及时排除而沉陷,要么因江水冲破江堤而淹没庄稼茅屋。家家户户备着木盆,以备逃难,孩子们从小学习游泳,以备逃生。张籍的先辈实在承受不了水患,被迫搬至乌江街道。在我看来,若湖最多只有故居,不会有读书台。
乌江街道是老街道,有2000多年历史。我读初高中的六年时间里,几乎每天都要在街道上走几遍,有哪些店面,有几条巷子,街道中间哪里少块麻石板,我都知道。但我并不知道此处还有张籍旧居及读书台。
二
张籍老宅及读书台究竟在哪里呢?我每次走在街道,总是在寻找,有时觉得屋顶长满瓦松的林家药铺相似,有时觉得门板布满沙眼的胡家秤店也有可能,有时又觉得非有七进房屋的范家布店莫属,但都不能确定。
最后还是求教典籍。《大清一统志》明确记载:“张籍宅……又有书堂,在乌江县东一里。”清陈廷桂《历阳典录》亦载:“张文昌(籍)有读书堂,在乌江东一里。”那时,乌江是个县,县治在现在的老乡政府处,曾改为城隍庙,向东一里有白衣庵,建有宝塔,所在村庄因此命名宝塔村。我上中学时,经常路过乌江街道和宝塔村。但我那时年少无知,竟每每与张籍擦肩而过。
我没想到书画家林散之也曾寻访张籍。他是想与张籍谈论诗与书法么?20世纪30年代,他作《游白衣庵记》:“白衣庵距乌江右陇之原,为唐张司业先生籍读书故处……所谓白衣庵者,庵在唐时,殿宇甚壮丽,大木多可合抱……今则零落丘墟,榛芜野草,无可辨识,相与长叹者久之……”过了半个世纪,他仍心心念念地写道:“乌江江上之左方,闻有古人读书堂。春深我去一访之,瓦砾满地草木荒。西去廿里张家集,唐有诗人名张籍。绝俗来住白衣庵,寝馈经史矜创获……”
我穿过麦田与油菜地,穿过开满荠菜花与萝卜花的小径,骑行至此,见一栋灰色瓦房门楣有“建设村宝塔自然村”的门牌,满脸刻着岁月风霜的房屋主人,搓着两手泥巴告诉我,村中早年瓦砾遍地,有的碎砖上似有字迹,可惜后来被村民拾走盖了房子和猪圈。微风吹拂,传来泡桐花的香味,抬头看树,那些紫色的泡桐花犹如远古的木铎。
三
再往前骑,东龙山建有张籍广场、张籍读书台。我曾与书法家邵川一块来此。我们猜测,主事者依据的材料可能是《江南通志·舆地志·山川》:“东龙山在江浦县西四十五里……县志云上有……唐张籍读书处,尚有遗址。”作家雪静在散文集《大美浦口》中或据此认为,“唐代诗人张籍出生在江浦林山乡(即现在桥林街道)燕窝张村”。
我本次骑行探访的终点就是燕窝张村。此村20多年前已拆迁,原址建造船厂,现在船厂也已拆除,徒留几根当初用以支撑厂棚的方形水泥柱。但我觉得此处非张籍旧居。一则此处离江边太近,江水哗啦一涨,村庄矮下半截;再一哗啦,村庄淹没无影;二则《江南通志》只是记载东龙山有“唐张籍读书处,尚有遗址”,并未点明张籍生于此处。在我看来,此处距离白衣庵约5公里,张籍或许来过东龙山,并在此吟诗作对,故后人有所附会。再说,林散之居住的江上草堂,位于白衣庵与东龙山之间,他怎么从来没说过张籍老宅及读书处在东龙山呢?
至于张孝祥之言“某家世历阳之东鄙”,陈廷桂所说“今只知桃花坞为文昌读书处”,皆指张籍父亲迁居历阳县事,今和县历阳镇旧居及桃花坞张籍读书处遗迹尚存。离我家不远,是我晨昏散步的目的地。
我在东龙山下,倾听江水拍岸,俯看百舸争流,遥想陈年往事,发思古之幽情,颇有苏东坡写《石钟山记》、王安石写《游褒禅山记》的感觉,把酒临风,心旷神怡。我每次读张籍的作品,都仿佛在与他对话,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字里行间。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