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新疆博斯腾湖多次。
前不久,我到博斯腾湖,为的是看西海退冰。博斯腾湖古称西海,是国内最大的内陆淡水湖,辽阔的水域面积,称海实不为过。
远处看到的雪野,白茫茫的,走近了是冰。一望无际的冰原把视野拉向天边。出门穿得有些厚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并不觉得冷。眼下,脚底冰面已经有水泛出。冰要化了。
穿过木板走上冰面,冰面像被打磨过,布满密密的一孔一孔的小坑,并无规则又排列有序。友人解释说,气温升高了,表面那层光滑的镜面已经化了,脚底响起吱吱嗡嗡的摩擦,鞋和冰面发出交欢的声音,像此刻欢悦的心跳。人在莽莽的冰原上,极目是接天连地的白,远处曲折的木廊、亭台,都在眼底。脚下冰面,像巨大的画卷,在脚底延伸。一簇簇雕琢的冰花,冰晶,剔透,姿态万端,这是凝固的水的姿态啊,美得冰清玉洁。手轻轻地放在冰面,一阵沁凉透进肌肤。冰原上有一处雪道,那雪道原是冬季滑雪圈的滑道,我们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逆行而上。有的地方雪松了,有人脚踩进去,跌倒了,爬起来再走,搀扶着,笑闹着,静寂的原野变得喧腾活泼。
走在曲回斗折的木栈道上,才发现我们之前所在的冰野,原是博斯腾湖的深处,踩在厚厚的冰面上仿佛陆地。曲折的木栈道,草亭,满池的枯荷,人行其中,有些恍惚,身在大西北却似江南。木栈道下,一池莲蓬枯茎,清癯萧肃,莲蓬瘦得只见茎骨,焦枯的线条,颜色深棕,浮冰、池水,阳光映在水面,水下的倒影,被冰凝住的茎干,经历风霜和冰雪的莲蓬,端然、沧桑、肃清。时间还停留在冬天。池边几丛芦苇,枯黄、败落,枯草像老人干枯的焦发。“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草木有花开花落,兴盛和衰败,自然界四季轮回变化。人生也有花开花落、兴盛与衰落。是以,陶渊明先生又说,“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沿路而行,穿过开都河,就到了巴格希恩随木喇嘛庙。喇嘛庙建于清同治年间,距今150多年了。喇嘛庙是土木建筑,伸出的翘角上饰有祥云和神龟。阳光下,经幡猎猎,蓝色的祥云一朵一朵地饰在檐前。庙宇并不高大,宝浪河水从旁边流过,水色碧绿如玉,清而不透。初春草木未发,岸边树木干枯耸立,枝桠纵横伸展,可以想见夏日的浓荫垂蔓。
庙旁一株白榆树是当年建喇嘛庙时所植,树皮皲裂,粗糙,风雪雷电都经过,用韧性抵御时间。老榆树树身枝枝桠桠,伸向天空,枝干遒劲有力,树蔽浓荫,不知方圆几多,华盖苍苍,让人肃然起敬。多少沧桑都随宝浪河的流水去了,树与庙相依而生,百年光阴赋予其神性。
宝浪河从晒经亭流过,或是得了喇嘛庙佑护,河水涨得再大,都不会漫过晒经亭。人类的堪舆智慧奥妙无穷,在经年时光中验证传奇。苍狼和白鹿立在树林间,它们是蒙古族古老的图腾,故事经久流传,坚贞、善良、勇武不屈,是英雄的品格也是人们评价良好操行的标准。
蒙古族是勇敢的民族。东归之路漫长,这个英勇的民族从伏尔加河畔,义无反顾地踏上归家之路。出发时17万人众,抵达后只余7万人。长卷巨幅《土尔扈特东归图》生动再现了东归路上的惨烈悲壮。画面上人物神态逼真,随行的人群肃穆,婴儿啼声,餐食炊饮袅袅可见。遥远的雪峰寂寂无声,马匹嘶鸣,战旗生风,场面激烈、壮阔。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战争,灾难,饥寒,困苦,都是过往。回到祖国的土尔扈特人,从此在这方水草丰美的地方,安居乐业。
博斯腾湖浩淼的水域,滋养着这方土地上的子民。春风始变软了,草坪上向阳的地方,有些许星星点点的绿意了。几只乌鸦停在枝头,扑扇着翅膀飞过去又落在旁边的树上。春天在路上了,微风拂发,我仿佛看到芦苇沃野千顷的青碧海域上,一张张富足黧黑的脸,用勤劳和智慧创造安康的生活,世间还有什么风景比知足的笑容更动人呢。
我们来的有些晚了,错过了博斯腾湖退冰的奇观。气温升高,冰块受季风和水流挤压形成的冰山景观,看不到了。季节过去了,来年还会有,有些风景一直在,只是时机未到。有遗憾才会有期盼,生活的美好多是因为心怀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