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这是李白笔下的天姥山。到浙江天姥山的门户——斑竹村,不免想知道李白在天姥梦游时,是气喘吁吁踉跄爬过,还是白衣胜雪轻吟漫步?他在哪一块石上盘膝危坐过?是否敲开过斑竹村的某一扇门讨过酒喝?
在斑竹村,自然是想看一看天姥山的奇峻,沾一沾李白的仙气。但这里更接着人间烟火,接着三更灯火五更鸡,也接着三尺红尘和一方净土。
斑竹村北口,天姥古驿道满目沧桑一身疲惫,拖着经年的唏嘘感叹;远远地,斑竹大山带着丹霞地貌特有的绚丽斑斓,静卧与此,像一位智者凝视着它脚下这个仅有200余人的玲珑古村。
在那些肩扛担挑、骡马嘶鸣的日子里,驿道上往来着南腔北调、风尘仆仆的行人,斑竹村渐渐成了投宿之地。公馆驿站、商行店铺建起来了,成为古运河延伸段最重要的商旅枢纽,也成了杜甫、徐霞客等文人墨客游历江南的落脚之处。如此,才成就了天姥山、成就了“仙源妒与共,故道尺书临。素愿悲芳草,清风愿竹林”的风雅。
村上有两处与司马氏相关的古迹,很有些神仙色彩,一处是司马悔庙,一处是司马悔桥。来过的人都要问上一问,悔什么呢?
上清派第十二代宗师司马承祯无心仕宦,隐居在天台山玉霄峰,自号“天台白云子”,他与当时的名士交往甚密,陈子昂、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都是他的座上客。如此名士朝廷自然也十分看重,于是下诏相请,司马承祯欣然应请,行马至落马桥前却突然反悔,决意再不出山,于是将落马桥改为司马悔桥。得道多年的隐士也难免动了世俗凡心,能憣然醒悟已是大不易,后人为了纪念这段故事,又修了司马悔庙。
远山做屋,白云为枕,斑竹村的人真会选地方,或者说,是章木会选地方。这个默默无闻的先祖自在村中落脚后,子嗣中竟出过若干状元,是章木独具慧眼,还是天姥山的灵性入了乡人的魂魄?
时不时会有雕梁画栋的古屋旧堂、残庙老巷让你惊讶:什么是传承?什么是积淀?这问题很大又很小,或许就是你目光所及的这些上千年的遗存,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你俯身抓起的一把土、屋檐下的一根藤,窗棂龟裂的油漆里浸着的灰尘、村口静坐的婆婆鬓间的白发,你几乎听不懂的土语方言……从谢灵运伐树修道的朽木,到司马氏的桥头,再到李白杜甫的诗文,这村子的轻与重、年轻与老成就这么交融着和谐着,像母亲嘴上的一首催眠曲,再也唱不完了。
还是美食家袁枚懂得享受啊,也懂得生活的真谛,不信去读他的诗:
“我爱斑竹村,花野得真意,虽非神仙居,恰是仙人地。可惜游客心,小住非久计,一出白云中,又入人间世。”
离开时,依旧是沿着古驿道走。勇者无惧,智者无言,自它铺成的那一天起,它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任凭浪迹天涯的风和涤尘去垢的雨千百年无休无止地吹刷。在山下,在林间,在清泉幽谷之上一路行来,方知“一出白云中,又入人间世”,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