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山始,沿京杭大运河的东段一路橹桨摇晃,过鉴湖、大禹村,随曹娥江而上至剡溪,终止于天台,这条路被誉为“浙东唐诗之路”。它纵贯200余公里穿山过涧,引溪纳流,吸引了包括李白、杜甫在内的数百位诗人,上追禹帝神韵,下寻谢灵运的遗风,计有1500余首诗词歌赋传世,成为继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之后的又一条中国文化传承广播之路。
东山再起说谢公
去上浦,望东山。这似乎成了上浦最朗朗上口的广告词。
山因人而名胜,人因山而留史。谢安显然是位仁者,散馆归去,便在此隐居,乐得做个世外闲人。
沿着曲径一步步挪上山,左右岭翠鸟悠,溪缓瀑急,青山绿水,果然恍若世外。在山脚的小店买一包糖炒栗子,果腹暖手兼备,再向上,风开始渐渐急了,谢安如何来的慧眼,居然寻得到如此静幽安乐之地?
那还是东晋时候,天下大乱,将军们弱冠之龄便鞭敲金镫高奏凯歌,再看看自己,年已四十仍一事无成。取不得功名,那就听禅闻水渔歌互答吧,退后三步,仍是海阔天空。每天三尺钓竿几局棋,间或与王羲之、许询等诗文互寄,偶醉林间,谢安这优哉游哉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于是,这小小的东山,竟凭空多了神仙之气。
东山人工雕凿的痕迹不多,却正因此而显得安谧,这似乎也正合了谢安不喜被扰的性格。直到383年,前秦苻坚率领大军南下伐晋,于是皇帝一纸诏书,谢安领征讨大都督之衔指师而起。淝水之战,谢安与侄子谢玄以八万军力大胜八十余万前秦军,自此前秦衰败,而东晋则乘胜北伐直抵黄河,此后数十年间再莫敢犯者。
书生也欲铸青锋,吴钩一斩史留名。从一介隐士到位列东晋宰相,从吟诗作对到定国安邦,从此,“东山再起”这句成语就妇孺皆知了。
小小的东山之上,留下过李白、贺知章、刘长卿、苏东坡、陆游等无数名人足迹,也留下过众多唇齿留香的美句子。
“丝管暮年陶写尽,谢公何日复东归。”谁的诗?竟一笔写出游者胸中的千头万绪。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带着闲散轻悠之心投身其间,再怀着一些什么离去。是什么呢?除了满目灵山秀水之外,还该是对斯人故往的追忆和人文层面上的清净安然。
坐在山脚下的竹林边,系着跑松了的鞋带,望着渐行渐远的山势,我突然也想附庸风雅地作首诗:“来上浦,看东山。此间隐者名谢安。竹间江水凭鱼跃,一上龙门天地宽。自此方信古人言:书生也佩三尺剑。”
送我至剡溪
江南多名山圣水。
当地人习惯称澄潭江为南江,因水势浪高,颇有男性雄风,故称“雄江”;长乐江则依其走势称为西江,因其江宽水缓,极具女性之曼妙,故称“雌江”。雌雄二江交汇之处,挟裹着一条细长的水带,雄江浊浪排空,雌江清新可人,一江双流,清浊自见,堪称壮景。此间曹娥江也与剡溪合流,岸夹青山,村居林下,美不胜收,“剡溪九曲”本就是历来行者的梦寻之处,禹溪、仙岩、嶀浦、鼋头渚,哪一处不是名家诗传?
“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李白显然是懂这里的;“剡溪蕴异秀,天姥引归帆”,看来杜甫也懂;“协湾街濑片帆通,高枕微吟到剡中”“金庭路指剡川隈,珍重良朋自此来”,罗隐、方干也都懂。
一个“懂”字,便胜过万语千言,只需要目光与这湖光山色相互打量一番,便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嶀浦潭在嶀山脚下小心地拐了个弯,像一个少女的转身。嶀山临水一侧是悬崖峭壁,岸边的亭子便是谢灵运当年垂钓之处,谢康乐钓台、石床等古迹也在这里,远远地,可以看到山上的嶀浦庙。对面则是一小块冲积平原,于是先祖们便在这依山傍水之处扎下竹筏打井垒屋。
身后是山,眼前是水,一呼一吸之间,尽得山灵水妙的风雅端庄。
这里叫嶀浦村,浙东唐诗之路剡溪段,要从这里算起。剡溪夹在嶀山和嵊山之间,像一首喷薄而出的唐诗,九曲回肠也荡气长存。
登上嶀浦庙,便可以俯瞰剡溪山水,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庙里供奉的是一位名叫陈郭的梁朝县令。
当地百姓为了纪念这位离任的父母官为民除害的英勇,在嶀浦潭岩顶上修建寺庙,后世百姓尊称其为嶀浦大王,吴越王得知,赐封陈郭为“济物侯”。
来时是上午,没有李白“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的雅兴,但是来剡溪,本就不必一定要有明月相陪,只要那山那水、那清如许的尘情往事都在就好。
就不觉孤单。
越山千万云门绝
史上叫云门寺的不止一处,广东、福建、安徽、河南都有,屈指算来,这些云门寺中,最惹人眼球的,当数绍兴这座。
绍兴是书法圣地,王氏家族几乎撑起了中国书法的半边天。当年的云门寺规制宏大,“云门古刹”“卓立云门”等石牌坊气势恢弘,寺前青山叠嶂,矗如列屏,后世渐成一片鼎盛禅林。
云门寺三面环山,独对若耶溪,在幽山静水间自顾自地庄严着,避开尘世,独对大江流,很有些得道成仙的架势。孙逖赞其“香阁东山下,烟花象外幽”,孟浩然则说“香界登阁憩”。
云门寺又名“永欣寺”,当年王羲之的第七代孙智永及其侄子惠欣曾在这里出家,故名。叔侄二人也都是书法界的大行家。
云门寺成了除兰亭之外最为著名的一处书法胜地,想当年,这青山野庙里居然出入鸿儒,往来圣贤,该是何等的兴盛繁荣。
除了书法与诗文,云门三绝中还有一绝是名僧辈出。
如今,寺中所存旧物,除了三间东倒西歪屋,便只有墨池一潭,清泉一汪,传是王献之的“洗砚池”,只是,笔不在,墨已干,池水中早没了墨痕。千年修来的古刹,竟屋颓庙倒,人去屋空。
云门寺紧挨着一片老旧的民房,寺门左侧还搭建了一间车库,只门楣上那一块“云门古刹”还留存着一点旧日的依稀。在寺外徘徊良久,秋雨绵绵,寒意渐起,心中升起一些模糊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答案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缥渺。
若耶溪边的狭长古道上,天子来唤不上朝的李白、金龟换酒的贺知章是否还酩酊大醉着,时不时抬起醉眼望一眼不远处的寺庙,嗅一嗅鼻息间若有若无的禅香,扶树而起,掸掸襟上的尘土和枯枝,也掸掉心上那些困守和挣扎,转回身,向竹林深处踉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