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华文作品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0年08月01日 星期六

返回目录  放大缩小全文复制   下一篇

小窗注目礼

解 良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0年08月01日   第 07 版)

  远处有机场,这一带的楼房高不过六层,我住的阁楼高度则在18米之上,算“高屋”。住进阁楼那个夏天,我在北窗前放一张地桌,在桌前喝茶,浏览窗外的风景。一座高出我阁楼许多的塔吊伸出长长的起重臂,与塔尖两侧的斜拉纤绳形成三角,形似畅游在高空的一条帆船。这条船的港湾在街对面的一片绿色防护网内,那是一片施工工地。在炎炎烈日下,塔吊起重臂呈煮红了的蟹夹色,转台上那个铁皮房则像悬挂在空中索道上的一个白色车笼。夏日的北京酷热难耐,若不开室内空调,阁楼就是一座蒸笼。推己及人,我总是下意识地站到窗前远眺悬挂在高空中的那个铁皮房,一个被烈日暴晒的烤箱,一间空中桑拿屋。我开始惦记那个每日操纵塔吊的人。

  北窗下是一条大街,像一条大河,汽车日夜奔流,车流声如潮汐,似松涛,像有人不厌其烦地说一段没完没了的绕口令。偶尔有喜鹊从街对面飞过来,穿越大街,飞出一个J字,落在我窗前的檐瓦上歇脚,送给我几声欢叫。喜鹊来去,只是我窗前的小花絮,悬在空中那个铁皮房才是“硬核动画”,始终吸引着我。还有操纵塔吊的那个人,总让人想到诗与远方。

  塔吊由一节一节塔机接龙升空,像一座高入云端的铁塔,那个铁皮房是高空作业的驾驶室。我站在窗前能看到远处百望山上那座塔,却迟迟见不到委身铁皮房高温作业的这个人。高空中的紫外线比地面强烈,他在桑拿屋内挂上窗帘,隐身幕后操纵起重臂,为我表演空中“达瓦孜”;起重臂一次次升降起落,吊起一件件钢筋、脚手管、预制板,完成一个个空中大回环。他能把成吨的钢筋水泥混凝土编排成大型空中体操,堪称“空中艺术家”。

  夜,渐渐沉寂,车流在大街上渐渐稀疏,工地歇工,施工照明灯也熄了,只有吊臂上那盏灯化成满天星斗中的一颗。我找来一架儿童望远镜放在窗台上,等待着下一个白昼。

  城市持续高温,热风扑窗。一个上午,塔吊起重臂伸向我的窗子,我终于通过驾驶室风挡玻璃看到了他——40岁左右,身穿桔色工作服,一张布满汗渍的脸,头上蒙盖一条毛巾,双手各握一个操纵杆,嘴对着操纵台上的对讲机说着什么。转瞬之间,起重臂老鹰捉小鸡一般从地面抓起一大坨预制板,横向摇过去,他也在我的望远镜里消失。不知他是否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是我寄给高空劳动者的一份敬意。午后,我在窗前等他。早上我起床时塔吊已在凉爽的晨曦里开工多时,我没有看到他怎样攀上铁塔。塔吊没有升降电梯,只有通过攀爬才能抵达顶部。我目测塔吊高40米,足足有一百多级阶梯。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百望山统领的西半天,我看见两只喜鹊带着欢叫飞上塔吊,一个桔红色的身影踩着一节节铁架敏捷地从高空落向地面,喜鹊喳喳欢叫,像是送给他的一声声慰问。于是,一个桔色的人如一行诗写在云端。

  日复一日,塔吊在我窗前淋漓尽致地展示着起吊搬运十八般武艺。我与身穿桔色工装的塔吊司机虽未谋面,却能看到他为我“拉洋片”——在那间铁皮房里,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将一幅幅撼地摇天的画卷送入我的窗口。在这个窗口,整个夏天我都在为他行注目礼。

  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耸立在街对面,当年的施工队伍不知又转战在何方。轰鸣的车辆仍然在我窗前的大街上川流不息,欢叫的喜鹊时不时跳到檐瓦上小憩。每当我站到窗前,眼前挥之不去的依然是一座蟹夹色塔吊,一个身穿桔色工装的人,一个把汗水折射成彩虹挂在我窗前的人,一个把普通工人的崇高写在云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