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紫砂壶作为一种喝茶的器具,抑或说一种工艺品,它虽不能开口说话,却总是散发着浓浓的文化气息,犹如一本厚重的书籍,读起来常常受益匪浅。
在林林总总的造型里边,石瓢壶、井栏壶、提梁壶等被称作光货的,虽简洁却不简单,那温润的壶身、流畅的线条,除了让人百看不厌外,也往往会使人品味出藏在岁月里的那份闲适与恬淡;象形的那些所谓花货,一如南瓜壶、荷花壶、束竹壶等,又把自然界的瓜果蔬菜、花草树木呈现于一壶之上,在令人叫绝的同时又与自然界多了几分亲近与感知。这些造型历来做的人多爱的人更多,久而久之就演绎成了传统的经典款式。可是,有这么一位叫徐明生的仁兄,他从台北来到宜兴,专门从事紫砂壶的设计制作,那一团紫砂泥经他一番拍打拼接,再精雕细琢,做出来的壶竟非光货也非花货,说是另类当不为过。
作为爱壶之人,我第一次在他的工作室见识那些壶时内心生发出的竟是不可思议。且看这款 “梯田之歌”系列壶吧,壶身的上半部是一层一层叠起来的不太规则的梯田,下半部则有的雕的是河流、房屋,有的塑着一棵椰树,还有的干脆刻了一条趴在门口的狗,而壶盖上的的子又是不同造型的粮仓,壶嘴和壶把则大多做成了竹子的形状;更有趣的是一把称作“李白醉酒”的壶,壶盖的的子是两个叠在一起的小酒杯,壶身上塑着的是大概刚喝完一杯酒还陶醉于美酒芬芳之中的李白,那眯着的双眼、那噘起的下唇,还有那挂在李白前方的那一轮明月,是多么生动!是李白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吗?酒仙的李白、诗仙的李白跃然壶上。
明生将生活中的风景移植到了一把小小的紫砂壶上,还是很有创意的。
“其实做这样的壶也不比做光货花货容易。”明生解释说,他的每一把壶都没有现成的模子、现成的造型,都必须在脑子里反复思考掂量后再通过手工制作而成。功夫显然是要下足的,好在明生早年曾求学于台湾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在那里打下了坚实的工艺美术底子,后又凭借数十年从事陶瓷原型工作积累的实践经验,才一步步走出了自己的路。
明生说,紫砂壶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能来宜兴捏泥做壶,在这个载体上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那是他一生的快事。咀嚼明生的话,再细看那些壶,就有了别样的感悟。有两款壶大致可以为明生的话作些注脚,一款是“黄土之歌”的壶,整个壶体看上去就是一座黄土高坡,而壶身上则塑着一个头上扎着毛巾、脸上透着笑意、正在吹着唢呐的中年男子;另一款为“峡谷”的壶,壶身雕刻成刀削般挺拔险峻的断面,眄上一眼恐怕就不难想起台湾的太鲁阁大峡谷。我忽然觉得明生是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他在壶上呈现出来的已不仅仅是一种个人意趣,更有散落在中华大地上的自然景观。如此,明生是在把壶当纸一次次地进行着泼墨写意啊!
想来明生这个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在60岁开外还跑到宜兴来做壶,心头所系肯定不是一把小小的紫砂壶了。是什么呢?应该是对我泱泱中华的深厚情怀!不信,可以把明生所做的壶排列起来,你就会发现所有的壶虽形态不同、风格各异,但镌刻在壶上的一定是中华大地上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这难道不是他情感的真实写照吗?明生曾有言,在他余生里若能把烙在他心里的那些景观全部呈现于一壶之上,那就圆了他一生的梦想。这个梦真够大、够广、够深的。
今年因新冠肺炎疫情,明生春节回台湾探亲就一直被困在了岛上。他给我发来了新近设计制作的姓氏壶,壶身刻着一个大大的篆体,有张有李有高等等,像一枚放大了的印章。这又丰富了我的想象,如果把百家姓都刻于一把壶上,那岂不又是一个大工程?而相对于自然和人文景观,中华文化符号多了去了,明生这辈子能忙得完吗?没问题。明生告诉我,他已经把他的儿子也移居到了宜兴,他做不完的壶还有他儿子,儿子后面还会有孙子。
别说,在中华文化的传承上,还就是要有像明生这样的愚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