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数次深入农家书屋调研,发现孩子们最爱读的是《鲁滨逊漂流记》和《平凡的世界》。《鲁滨逊漂流记》是英国作家笛福写于18世纪的小说,而《平凡的世界》并不是儿童文学。
这两部作品缘何能够跨越时空,打动当下孩子的心灵?原因或许是,两部作品都蕴含着不屈不挠的斗志和迎接生活磨砺的勇气,这与乡村孩子尤其是留守儿童渴望走向大千世界、憧憬未来的内心是一致的。这说明,经典作品的穿透力、前瞻性和未来性,正来自于对人类共通情感的深刻洞察。
站在新世纪文学走过20年的时间节点上回顾,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所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面对那些感动孩子们的作品,我们是否还应该追问一句:这些作品能否感动世界读者、未来读者和成年读者?换句话说,能否深入表现具有普遍性的人类情感,既是检验儿童文学艺术水准的有效标准,同时也是儿童文学取得更高成就的有效路径。
书写“中国式童年”,不能没有面向世界的眼界
“书写‘中国式童年’”的创作主张,为新世纪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提供了丰饶的精神资源,无数写作者在中国童年经验的宝库中勘探,获得了取之不尽的写作资源。也许没有哪个时期能够像新时代的儿童文学这样在如此辽阔的疆域里驰骋:从西部到东部,从高原、沙漠到草原、大海,从乡村到都市,不同民族不同生活环境的孩子们,他们的成长故事几乎都纳入了作家的视野,并被诉诸笔端。
时至今日,我们说“中国式”里要加入“世界性”视角,一方面是说立足中国经验的书写,要有能力去烛照人类共同面对的精神难题;另一方面,作家也要有一种建立于广博阅读基础之上的宽广眼界,对世界范围内同类主题的杰作了然于心。比如关于“死亡”这个永恒的文学母题,在成人文学中也许不需要有太多禁忌,在儿童文学写作中就必须有所写有所不写。如何取舍?难度系数比较高,但也有像《马提与祖父》《天蓝色的彼岸》等颇为畅销的外国儿童文学可资借鉴。新近面世的《童心战疫大眼睛暖心绘本系列》也在这方面做出了积极探索。这套由张晓玲等年轻作家创作的作品,既勇于直面新冠肺炎给人类带来的挑战,又能以儿童的视角切入,运用灵活多变的叙事策略,达到“向光成长”的艺术效果。这套绘本输出多种外语版本,走向海外小读者,显示了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与世界儿童文学接轨的巨大潜能和可能路径。
立足“儿童本位”,不能没有“整体性”视野
儿童观的变革,让新世纪原创儿童文学创作获得了新的推动力。对“儿童本位”的推崇、对儿童主体性的肯定、对童年游戏精神的张扬,是新世纪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有别于其他时期的特点。尤其是一些发行量巨大的校园儿童小说以及广受青睐的作家童年回忆,卸掉说教重负,轻装上阵,顽皮、幽默、风趣、轻松、甜美是这些作品的特点。它们得到读者的热烈呼应,反过来又强化了这一美学追求的牢固性,吸引更多写作者追随。
要让这类创作走得更深更远,必然要对“儿童性”进行更为深入透彻的勘探和思考,这就需要具备一定的“整体性”视野。其一,在理解和把握孩子精神世界的特点、刻画儿童形象时,要避免片面。我们常说,孩子是天生的哲学家,当我们强调“儿童性”的时候,并不是去简化儿童精神世界的丰富性,仅仅将其中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一面展现出来,而忽略成长中遇到的困难、困惑、困境。其二,儿童不是孤立的,他们是在与家庭、社会、成人世界的密切互动中成长起来的。除了孩子间的沟通交流,儿童有没有能力感知来自社会的更为丰富的信息?答案是肯定的。孩子身上折射着斑斓的时代光影,他们也有能力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感受生活的风雨。这一点在《淘气包埃米尔》《小淘气尼古拉》以及《城南旧事》《窗边的小豆豆》等经典作品中都可以充分感受到。
强调“整体性”视野并不是说把成人的思考方式强加于儿童,让儿童文学走向“成人化”。始终以儿童的眼睛看世界,是儿童文学作品最牢靠的立足点。强调“整体性”视野的目的,意在引发儿童文学创作者的思考:如何处理儿童文学与时代重大命题间的关系?
找到重大事件和儿童个体成长之间的契合点,是写好这类作品的关键。裘山山的《雪山上的达娃》以一只小狗的视角来写青藏高原雪山哨所士兵们的生活,增强了故事的趣味性,也拉近了孩子们与遥远军旅生活的距离。美国作家劳雷尔·布雷特兹-劳格斯蒂的《寄往月球的信》中,小女孩选择给登月宇航员柯林斯而不是万众瞩目的阿姆斯特朗写信,因为她感受到了前者的“孤独”。正是这种人类普遍的情感,把登月这个重大事件和一个小女孩的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奇妙地联系在一起。除了纪实性的正面强攻,儿童文学介入重大现实题材的角度是多样的,寻找情感共鸣就是方法之一。
根植当下现实,不能没有凝视未来的目光
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现实题材数量最为庞大。儿童文学写作者在现实题材创作上精耕细作,不断攀登艺术高峰的同时,也应面向未来敞开无限可能。我们既期待着像《小灵通漫游未来》这样家喻户晓的少儿科幻作品的涌现,同时也要看到,一些并非是科幻小说的外国儿童文学,也包含了相当多的科学内容,甚至可以说是成长文学与科普作品的跨界融合。这种兼容多种创作元素的写作,在本土原创儿童文学中还不多见。
对人类未来生存方式的想象,尤其是对科技、生态等对人类命运产生根本性影响的重大主题的展望,儿童文学都不应该缺席。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已经渗透到人类的日常生活,孩子们当然也不例外。科技和儿童的精神成长是一种什么关系?尤其是,人工智能等新兴科技的兴起,又会对孩子们的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些都可以成为儿童文学创作关注的对象。把科学溶入文本之中,不但是对文学的知识传统的继承,呼应了人类面对未知世界时的普遍的好奇心、求知欲,也缘于人类情感的律动,都不可能离开科技的渗透与投射。
在科技之外,人类与大自然、与野生动物的关系等,也是儿童文学创作无法回避的命题。可喜的是,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已经在这方面开始默默思考。黑鹤的《驯鹿六季》就是把一个男孩子成长的关键时刻置放在鄂温克人生活的大兴安岭深山密林中,通过显微镜般的文字细致精确地呈现人的情感成长和大自然的关系。这些探索也许因为样本不够多,还构不成一种文学现象,却也为儿童文学如何深入地发掘人类的普遍情感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作者为鲁迅文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