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典中偏南区域，山地的皱褶里分布着众多小城镇。这些城镇不是建在一条河的入河口，就是建在一个大湖湾的开阔地上。

　　瑞典能源至今水电占很大比重，来源就在于这些湍流。历史回退400年，住在湖口溪流边的聪明人，开始上山采矿。他们将铁矿通过溪流运到湖边，在那儿架高炉，用山上放下来木排烧就的碳炼铁、炼钢，然后用水磨带动铁锤打铁。如此200年，百炼成钢，河口湖边历练出一批百年老店，各自以自家的钢品为贵。瑞典至今为人称道的模具钢、不锈钢、枪炮钢沿着这个轨迹都能追踪到湖口的小城镇。

　　日前应一位亦师亦友的瑞典同好Matts Andersson之约，重访这样一个小城Karlskoga。现在这个有3万居民的小城以拥有诺贝尔幸存在世的唯一故居为众人所知，每年夏天吸引来大批游客。其实，这儿不是诺贝尔的衣胞之地，他的故乡在首都斯德哥尔摩。即使现在走高速，从斯德哥尔摩开车到Karlskoga也需要花2个多小时。可以想象，一百多年前乘马车到这个山沟里的小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成功的实业家诺贝尔自愿从首都奔赴这个小地方，还置地购屋大兴土木，是受那儿出产的好钢所吸引。他是一位投资人，是钢巢引去的凤。1894年当诺贝尔以130万克朗的价格买下那儿一家钢铁公司Bofors时，Bofors公司已经因出产适合做枪管的好钢而名声在外。诺贝尔将制造枪管钢的技术与他制造炸药的技术相结合，造就了近代130年来Bofors在全球军需市场的卓越地位。

　　Matts是我进入牙科领域的引路人，他在Karlskoga出生，他的父亲曾任Bofors公司市场部要职，93岁高龄的老母亲至今仍生活在那里。Matts 自己是一名牙科医生，在哥德堡大学牙科学院毕业后到瑞典中部森林深处一个千人小镇当牙医，悠闲自得。上世纪80年代初在那个没有工业基础的小镇，他痴迷上用机器来定制牙冠。受到他父亲及一众Bofors工程师朋友的鼓励与鼎力支持，历10年终于建成全球第一条个性化义齿定制生产线。这一开创性的工作为当今全球牙科修复器材大规模数字化定制奠定了基础。Matts退休时他任职的诺保科公司的新闻编辑让我写几句话，我写了如下一段话：在Matts的发明之前，牙冠都是浇铸成型的，他希望发展一种比浇铸更好的方法。追求更好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操作，而是哲学。

　　Bofors公司第一次接触牙科是遇上从哥德堡找上门来的Per-Ingvar Br？nemark教授，双方合作生产牙科种植体直至今天。1952年Br？nemark发现钛金属植入人体后能与骨组织结合到一起，从此痴迷上用钛做各种各样的牙科种植钉，但苦于找不到能加工钛金属的企业，后经邻居朋友介绍赶到Karlskoga。这才有了全球第一家生产钛质种植牙的工厂，也就是以生产瑞典种植牙著称的诺保科公司的前身。这家由Bofors技术支撑起来的工厂去年还在大力招人扩大产能，种植牙成了Karlskoga的新名片。

　　记得约20年前第一次访问Karlskoga，就是直奔诺保科的这家种植牙工厂，参加一个项目会议。其后多次到访，都是来去匆匆。这次的再访筹划了足有半年之久，Matts执意要给我引见一位他的朋友，他父亲曾经的同事，一个大忙人Kurt Dahlberg。他对我说：“你一定要见Kunt, 你们俩定能碰出火花，从Kunt那儿你会对Karlskoga 这个城市，对Bofors这家公司，对瑞典老一辈的创业精神有更深入的理解”。

　　Kunt八十出头，退休已经二十多年，腰板笔挺，现仍痴迷于创新、创业。“看样子我是永远不能退休了。”这是他见面寒暄说的。上世纪70年代他在哥德堡获得机械和电器化两个学位后进入Bofors公司，直至退休一直致力于机电一体化，是40毫米高射炮自动控制体系建设的组织者和重要功臣。在一幢挂着诺贝尔科技园招牌的百年老楼内，Kunt给我们分享了他退休后的创业史。1999年他“军转民”，集成了一套系统，利用冲击能高速成形和剪裁金属，建成好几个上市企业。之后痴迷于清洁的氢能，从产氢、储氢、加氢到造氢燃料电池，满世界跑，寻找知音，寻找技术的蛛丝马迹，思考系统集成的办法。“不要相信巧合。没有巧合，所有产生火花的偶然接触都是为有准备的头脑安排的，就像咱们今天的会面”“没准备的头脑遇不上新生事物”“只要痴迷，朝思暮想的事早晚都会呈现”。

　　听到一个八旬老人讲朝思暮想的这一刻，我心生感动。我理解了Matts的安排，我想我找到了像Bofors这样的企业能延续数百年而不朽、能将一个三线城市带入一线行列的原因了。痴迷于自己内心真正热爱的事情，这不仅仅是一种境界，有人是在践行的，在瑞典这样的践行者已有好多代，这样的人我又多见了一个。

　　Kunt现在正投入巨大精力在建设北欧的加氢站系统，给氢能源车加氢。他建设的氢站很特别，都是就地找氢，就地制氢，尽量不用集中的电解制氢定式。譬如，他正与瑞典北部的木材加工企业合作用树皮制氢，将氢加给运输原木的大卡车使用。“生物质制氢过程不仅产氢，还产碳纳米管呢，将来若产碳纳米管就能盈利，氢气可免费送人使用。”真希望痴迷的人永葆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