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从甘肃兰州城中央奔流而过,狭长的城市仿佛刀砍斧斫而成。河两边全是山岭,玉泉山、白塔山、皋兰山,个个名字叫来都极为好听。由于一条河的展开,人的眼力有了舒展的空间,可以追随着它的流向,尽情地延伸到远方,没有任何阻隔。
这一段河道很宽,落差也不大。春汛还未来临,水流显得徐缓了许多,带来滋润的气息,应和春天的况味,有一种刚刚好的温度含纳其中。往常在纸本上读到的黄河那种巨浪滔天、呼啸奔腾的画面,此刻全然消失。浑浊的水打着旋儿,一次次地拍打着同样黄色的河岸,连发出的回响声都不太大。
黄河在人的眼里,千百年前站在它身边慨叹逝者如斯夫的圣人,与千百年后到来的凡俗的我,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当一条河以不变应对世界之变,更具有了持守的深沉。
艄公静静地立在河边,干燥脱水的皮肤显然是长年暴露在烈日和西风中形成的。在他看来,这条河的存在是天意,上苍让它从源头流出,与泥沙俱下,又恰好从自己的家门口经过,自己是要对它负责的。在这方焦灼干燥的土地上,如何渡过这生活的河,才是更紧要的。
几只羊皮筏子立在河滩边。在还没有桥横架其上的时候,往来两岸只能靠竹筏。竹筏轻且慢,如何使它承受更多的重物,飞快地行驶?眼前这些鼓鼓囊囊的羊皮,历经了风吹雨淋,缠绵浸泡在河水之中,皮质更加紧实有韧性了。十来只大小不等的羊皮囊绑在竹框架成的横梁上,轻易地托举起四五个人的重量。艄公撑着竹蒿,老练地往岸边一点,羊皮筏子轻巧地离开了河岸。
我们赤着脚在河滩上走着。河滩湿润着,岸边偶尔可以见到石缝里生长出的几簇野草,倔强地张扬着。初春的风微微地吹,抬头可以望见岸边的水车园里几架高大的水车。这里的水车和江南的不同,体型颇为巨大,静静地挺立着,仿佛是从黄河边耸起的巨人。黄河岸边的人们在发明水车时费了一番心思。它借助水力,推动水车轮子上的叶片,把水从河里提起来,然后再倒到水斗里,通过水斗来浇灌农田。许多古老的水车如今已被收藏在博物馆,成了怀旧的记忆。
夜色从天幕迢迢垂下,黄河渐渐沉入暗影的包围之中。我们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静看从底下流淌而过的黄河。夜色掩映之下,河水失去了白日里触目可及的色泽,偶尔泛起的点点波光让人看到它此刻的存在,觉察出它的神秘深阔。在这个春夜,迎着河面吹来的晚风,听旧日同窗讲述少年时代的青葱故事,一切又熟悉得仿佛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