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点,被电话叫醒。第一感觉咽喉依然很痛,咽口水都痛。
远在温州的丈夫说,他们小区管控了,发现一个新冠肺炎疑似病例。
我说,杭州也管控了,半夜发的重磅通知。他说他知道。
电话里有呼呼呼的响声,他正从住处开车前往温州机场,他上班的航空公司。大年初三,他开车把我和女儿送回杭州,又回温州上班了。温州成为“重灾区”后,从温州返杭的我也居家隔离观察。
互相叮咛一番。他说,别担心,过年时我们一大家子有4个八十多岁老人,如果有事,早发作了。
这个逻辑有道理,稍稍心安。但他们每天和旅客、机组、地服人员打交道,虽然是间接的,依然让人担心。
婆婆打电话来,叮嘱我千万不要出去,我告诉她社区已经在我家门上贴了两道红封条了,明天还会来装监控。
天阴着。起来先喝一杯泡腾片,女儿买来叮嘱我每天早起喝一杯,她应外企要求返回上海居家工作。我用新买的煮蛋器煮了两个鸡蛋,非常时期,体能要跟上。
微信上,看到师弟广胜的回复,昨晚看到他主持的省政府新闻发布会,全国网友对浙江抗疫工作赞誉有加,问候他并请他保重身体不用回复,深夜他回复了三朵玫瑰,我看到他爱人在朋友圈里回复另一位朋友时说,他每天都是半夜回家。
处理了两件工作上的事。浙江作家们写了很多感人的抗疫作品,与浙江美术出版社王总编一起策划了出版事宜,看到单位工作群里,轮流值班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在各种忙碌,特别辛苦。
用84消毒液稀释,擦了所有家具,拖了地面,出了一身大汗,洗了澡,又洗衣服。觉得嗓子好多了,不痛了,继续喝连花清瘟颗粒,含清咽滴丸。听说药店好多药脱销了。
前几天网上订的两箱矿泉水到了,也是女儿提醒订的。快递小哥打电话来说小区不让进,我让他放在北门好了,他说怕丢,我说没关系,丢了算我的。
我电话小区保安处,说明我是温州返回人员不能出门,请保安帮忙送一下,保安说社区负责送到家门口。又电话社区,社区小姑娘说好的放心。快递小哥电话又进来了,说社区会送来的。不一会儿,社区电话来说,矿泉水已经在你家门口了。我说谢谢,你们辛苦了。小姑娘笑着说不客气。
一个个,都很负责。
鸡蛋只剩3个了,有一种高血压药告急了,感冒药也告罄了,想问问社区可有什么办法。想了想算了,先凑合着,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母亲电话问我昨晚吃了什么,我说,学着抖音,起了油锅,牛肉小黄鱼豆角一锅乱炖,太难吃了。母亲说,怎么会难吃呢,用水煮煮也不会难吃啊。从来不会做饭的我,曾想着退休以后学做菜给父母和家人吃,没想到非常时期提前上阵了。
中饭不知道吃什么。冰箱里满满的海鲜,不会杀鱼,也不会做,阳台上一大箱朋友送来的蔬菜,柜子里油、米、面储存还算充足,心里又稍安。煮了点米饭,蒸了一小块婆婆做的酱肉,坐下吃。
周遭旷野般寂静,唯有时钟滴答-滴答。突然觉得特别孤单。小猫跳上椅子,看着我。非常时期,有它陪我,也算幸运。
更幸运的是老家玉环“守身如玉”,至今没有一例新冠肺炎病例。记得大年初二时母亲在电话里说玉环各路口都已经严格管控了,让我们不用从温州过去看望他们,直接回杭州吧。真庆幸听了她的话,娘家小院仍是一片净土。
午后,赤脚站在十一楼的落地窗前看下去,小区花园里空无一人,一棵白梅一棵红梅已悄然绽放,世界仿佛独我一人。
不知哪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过了一会儿,又有喳喳喳应该是喜鹊的叫声。
前年的立春,我在家乡玉环,耄耋之年的父母带着我年过半百的小姨妈、小舅妈、姐姐和我,像带着一群孩子野营,来到了东海边的山里村。我们摊开九层糕、卤鸡爪、糯米粉圆、洋糕、桐子叶包等一大堆吃的,围坐在太阳底下喝茶聊天,阳光叮叮咚咚落在大红大绿的花布椅上,落在他们已经花白的头发上,落在我们此起彼伏的乡音上。多么美好。
去年的立春,我和弟弟弟妹带着3个“90后”和“00后”,在家乡的春晖农庄摘菜。打理农庄的朋友映红和秋蝉,都是做企业的,在菜地里却叱咤风云,比真正的农妇还要手脚麻利。秋蝉弯下腰,用双手将大白菜顺时针扭几下,拿起菜刀一刀两刀,菜根和烂叶子就掉了,一棵水嫩嫩的大白菜袒露在我们面前。孩子们拿着菜刀跟在她们身后砍菜,大头菜,花菜,还有番薯,最省力的是拔大蒜,又采了好些老家特有的小广柑,治感冒最是灵验。弟弟扛起满满一大袋蔬果严肃认真假装逃荒,大家笑得肚子疼。多么美好。
今年的立春,我孤身一人居家隔离观察,灼痛的咽喉不断暗示着什么,幸而体温一直正常,家人也每天报着平安。
玉环老乡渔民画家庄一萍发来她刚画的画,一个小女孩抱着猫戴着口罩,题为“守护家园”,真像此刻的我。发了朋友圈,钱江晚报正在值班的萧耳看到了,说想用到今天的“小时新闻”里。家乡群里在转发我的诗歌《致逆行者阿弟》朗诵音频,有一个版本是玉环一个阅读平台做的,来自家乡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亲切。
静不下心来写作。不想看新闻、微信、微博,忍不住又看,看了又感动又难过又担心。以往,多么盼望这样自由自在闭关写作的日子,而此时,滋味如此不同。
打了个盹,醒来听见楼上响起踢里踏拉的脚步声,第一次觉得不烦,那么亲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起一部纪录片说,萤火虫必须在最黑暗的地方才能彼此看见发出的光亮,才能繁衍生息,城市的灯火正将它们越逼越远。
丈夫又打电话来,说他们小区的疑似病人检测阴性,明天再检测一次,如果阴性,小区就解除隔离了。他专门开了公司证明,为的是能顺利去单位上班,昨晚一整个机组被隔离了,一大堆材料等着报,很多事要协调。空调早就停了,我让他多穿点千万别感冒。
他问我晚上吃什么,他回温州前帮我杀的小黄鱼都吃完了。他在电话里教我杀带鱼的步骤,说总不能天天吃蔬菜面条,营养不够。我答应他试试。
父亲一天天给我计算着居家隔离观察的日子,他说带鱼不会杀,就先吃没有内脏的后半段好了,我听了大笑,且故意笑得响一点。
发了一会儿呆,从十一楼的落地窗看下去,小区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对面楼里也有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像雪地里盛开的一朵朵篝火,感觉世界并非我一人。
微信群里在传李兰娟院士团队的研究成果。想起4年前我采访她丈夫郑树森院士时见过她一面。在那篇《森林之歌》中,我这样写道:“午后1点25分,郑树森放下筷子准备起身时,李兰娟来了。她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说:‘我门诊看到现在刚结束。’又跟他的学生们开了句玩笑,转身拿餐盘去了。他看着她呵呵笑,什么都没说,一对志同道合的‘医学狂人’眼神里全是深深的默契。”
心情好了很多,我靠坐在床上,打开电脑写下这些文字,抬头见天彻底黑了,窗帘忘了拉了,忽然想,楼对面的人是不是能清清楚楚看到我?又想,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也有一个和我一样孤身隔离的人,看到对面有人,心里会有一丝丝慰藉吧。
庚子年立春,华夏大地上,萤火虫般的人们,在渴盼着拐点,渴盼着一股巨大力量把恶魔埋葬。那股力量,是猛烈的阳光,是正在一线与死神搏命的人,是无数个深深反思着的自己。
有人说,雪崩中,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我想说,雪地里的篝火,没有哪一个取暖的人是理所应当的。你我都是拾柴人。
冬已尽,春可期,愿山河无恙,人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