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跨越太平洋的记忆是40多年前,从纽约寄出的第一封信。
我永远记得,那封信没有信封,一张纸被折成了三折,写有地址的那折上,有8只飞燕的图案,那些燕子正飞向红、白、蓝3种颜色的小写“usa”。燕子图案的左边第一行写着香港转,第二行写着我外公曾经工作的地址,“usa”的下面写着英文。信的内容写在这张纸的反面及除了写地址和盖邮戳外的所有部位,可以写字的地方几乎全写满了字。那时候,我刚上学,没学过英文,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信,内心充满了好奇。这封跨越太平洋寄来我们家的信,不是一般的信,它比“烽火连三月”的“家书”更要“抵万金”。
这薄薄的一张纸,这小小的一封信,跨越了辽阔的太平洋,信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海外亲人的心,温暖着国内的亲人们。看信的人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彻夜难眠,信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因重逢而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
这封看似普通的家书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母亲的家族曾经显赫了几百年。亲戚遍布港澳台地区及世界各地。后来,国内外的亲人们渐渐失去了联系。
1972年,时任美国总统的尼克松访华,打开了中美交往的大门,国外的亲人思前想后、考虑再三,决定通过写信来寻找国内的亲人。
1973年10月30日,母亲在美国纽约的四姑妈王凤喈的女儿王理璜写了一封信给我的外公黄志修,她当时不知道外公已去世了12年。这封信无法直邮中国,得从美国转到香港,再由香港的亲戚转邮到湖南衡阳铁路局——他们始终记得和我外公暂别的时候,外公在衡阳铁路局工作。
1973年的衡阳铁路局已经没有我外公这个人了。新中国成立后,档案记载外公被调到了郑州铁路局。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的全国信息网,衡阳铁路局在接到这封信后,把信件转到了郑州铁路局。当时,外公已经从郑州回到了原籍湖南株洲,因此,郑州铁路局又把这封信转到了株洲。
在株洲,这封信经过了严格的政审,3个月后我们接到的信,是拆封了的。
这封信被拆封来检查内容,内外加注翻译,由乡政府工作人员“如临大敌”般送到我们家。当时,外婆和舅舅们都不敢承认。但是,这第一封用信笺所写、地址和正文都连在一起的、被拆封的信,简短的内容里充满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它开启了海外亲人与大陆亲人通邮的第一步。
1974年5月,母亲的四姑妈从纽约经香港邮来了第二封信。相比第一封信,这封信是有信封的,信封周边是红、白、蓝相间的花边,非常漂亮。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国际信封,也叫航空信封,它是“坐着”飞机来到中国的。信封的正面有3个地址:左边是美国的地址,中间是湖南老家的地址,右边则是香港的地址。这封信的正文有两页信纸,汇报了亲人们在国外的近况,还提到邮寄了药和美元等。信中充满了知道彼此音讯后的欢快和对国内亲人的种种关心。虽然我们收到信用了3个月的时间,但渐渐宽松的政治气氛以及势不可挡的历史洪流让身处台湾的亲人也迫不及待地借身处美国的亲人之手,转道香港给湖南的亲人邮信,并邮寄美元和药。
中美正式建交后,美国的信件可以直邮到老家了。台湾亲人们写的第一封亲笔信也在1979年跨过太平洋飞到了老家。家人们奔走相告、雀跃不已。
家书终于畅通无阻,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随后的岁月里,国内外的亲人们实现了互通电话,我们在聊天中了解了很多美国的文化和趣事。国外的亲人们也相继回国探亲、旅游,不亦乐乎。
如今,各种更加智能、便捷的高科技通讯工具走进千家万户,过去那些千难万难的障碍都成为了难忘的回忆。时代在变,情怀未变,我们始终生活在不断寻梦与不断圆梦的进程里。梦一个个实现,在地球村里实现即时通讯不再是一种奢求,而是变成了生活的常态。时代慷慨馈赠给我们的大礼包,正是那目不暇接的芳华。
(作者系湖北省黄石市黄石港区残联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