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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11月09日 星期六

石头城的浪漫(海外作家看中国)

□ (加拿大)李 彦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11月09日   第 07 版)

  《金陵六朝松》
  钱松喦绘

  本期华文作品版推出4篇作品。马步升《登“天眼”的老人》讲述自己登山看“中国天眼”路上的见闻。老人们争先恐后挑战体力的精神与科学家永攀科学高峰的精神不谋而合。李彦《石头城的浪漫》讲述作者与外国朋友一同到南京出差的经历,不同性格、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与古都金陵及现代南京的碰撞中增进了解、友好对话,为我们认识现实提供了新鲜别样的视角。高凯《在临潭撸起袖子拔河》将扶贫工作的核心——拔出穷根,表现得淋漓尽致。绳子的意象既贯穿起历史,又象征着扶贫路上各民族兄弟拧成一股绳,使这首诗意蕴深厚。李满强《碗坨儿》写老家糜子面做的特色食品碗坨儿,忘不了的不仅是那时的味道,更有奶奶的身影和贫苦岁月里的亲情。

  ——编 者  

  

  在浦东机场登上大巴后,直奔南京而去。一行9人,来自不同高校,皆为国际处代表。

  我深知自己的毛病,克服不了虚荣心,总想营造点气氛,让外人对我的祖国一见钟情。谁知半途在高速公路休息站,便遇到了第一个尴尬。

  女厕所里,一溜蹲坑,还算干净。几个年轻人略微迟疑,便毅然上前,体验中国特色去了。只有安妮见状不语,四顾彷徨。她人到中年,适应力似乎已经下降。

  我发现走廊对面有个单间,内有坐式便桶,便示意安妮入内。解决了安妮的问题,回转身来,几个年轻人已方便完毕,面露挑战自我后的得色。

  坐回大巴,议论起如厕文化时,我辩解道:“中国人讲究清洁。这样好,不用担心疾病传染。”

  喔,众人恍然。导游小姐却抿嘴暗笑。她是秦淮人士,名字中有个香,姑且称她为香君吧。

  抵达石头城翌日,走在中山路上,众人皆迷上了梧桐。洁娜说,这种林荫道不仅浪漫,也突显了迥异于欧美的城市风貌。当初开发北美大陆的欧洲殖民者,按照他们心目中的欧洲城市建造新城,砍光了成片的森林,街道两旁也不留任何树木。还是中国人的审美更高一筹,让街道和树林浑然一体。

  除了梧桐,空气中还隐隐飘浮着桂花馨香。怡康路街头,香君招呼大家细观香从何来。一个个正凑近了欣赏呢,却听耳畔叮铃铃响着,驰来一辆老旧的自行车。

  衣着朴素、慈眉善目的老人哼着小调,含笑驻足。“哪个国家的?噢,加拿大。白求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是最好的人。我们中国人永远怀念他!”

  把老人的话翻译出来后,众人均面露愕然。谁?

  于是,我又像往常做惯的那样,再次驾轻就熟地扫盲。毋庸置疑,所有人眼中都闪出了欣喜的火花,纷纷与老人握手。

  高大宽敞的南京博物馆内,声浪喧哗。在茶室院子里,我们主动与同桌三位游客攀谈,知他们来自湖南,乃新时代的新农民,已经不种田了。稻谷成熟的季节里,成群结队进城游逛。

  现在的政策好啊!我们农民也有退休金,跟城里人一样喽!你是哪里来的?喔,加拿大!我们去加拿大找你,欢迎不欢迎?

  秦淮河畔,夜色浮动。小吃店里,女招待端上一钵牛肉羹,乳白的汤面上,洒了层碧绿的香菜末。丽尝了一口,便断定是土豆淀粉勾的芡。我奇怪她为何如此专业,胜似大厨?丽说:“母亲去世早,我从11岁起便每天清晨4点起身,为父亲做早餐,为全家人准备午餐盒饭了。”

  低头喝汤,默默感叹丽的不易。遂想起在北京遇到的那位伊朗汉学家。他曾对我说,伊朗有句格言,人们总爱抱怨没靴子穿,直到遇见了无腿的人。

  不同文化间的交流,永远能互相受益。

  归途中,适逢商场外空地上站满足有百人的队伍,高歌劲舞。驻足观摩,众人感叹,中国的百姓真是满足、快乐的!国人对广场舞有些非议,我心知肚明。但在外国朋友眼中,此情此景却充满了异国情趣,他们从舞者的脸上看到了喜悦笑容。

  男人们都去哪里了?怎么不加入?

  我调侃道:“刷锅洗碗陪孩子做功课呢!”我当然也知道不尽然,却故意这样说。心想,万一有人芳心涌动,爱上中华男儿,成就几对国际姻缘,岂不是好事?

  说到现代西方女性的爱情观,我是欣赏的。她们不太讲究门当户对,如洁娜,秀外慧中,是大学里白领,男友却是每日里爬高下低,给大楼高层擦玻璃的健壮小伙儿。

  总想把祖国最迷人的风姿展示给朋友们看。但我明白,要分对象。博物馆里那些承载着岁月的坛坛罐罐,对这批人是不合时宜的。不知秦汉,未闻唐宋,何来兴趣?一目了然,无需口沫的,乃地标性建筑,例如台城。

  多年前曾读过关于徐悲鸿的回忆,提及他在上世纪30年代绘制的一幅名画——《台城月夜》,文中描述的意境勾起我无数遐想。10年前初抵南京,便在友人陪同下,登临台城。天低吴楚,眼空无物,唯闻鸡鸣寺嗡嗡的诵经声,刹那间圆了那鲜活的梦。

  此番再次踏入古都,虽无缘再访台城,但百年老校的历史风貌却同样赢得了同行友人的赞叹。访了8所高校,皆为老城中的旧校园,如南京大学,还有相邻的东南大学。众人与我一样,皆称喜爱旧式校园紧凑的格局、古朴典雅的建筑风格。

  引发思古之幽情的,不仅是飞檐斗拱的大屋顶建筑、悬挂古钟的小教堂、赛珍珠故居、草丛中字迹斑驳的石碑,还有一株高龄1538岁的六朝古松。六朝松是南京历史文化的象征。安妮仰起脸,凝视着秋日阳光下依旧翠绿的古松叶片,若有所思地说:人,一代又一代地走了,亭台楼阁,一朝接一朝地灰飞烟灭。唯有这老松,年复一年,默默观望着白云苍狗,世事更迭。

  转天赴郊外,车抵某大学仙林校区。接我们的,是一位金发碧眼、身姿窈窕的欧裔女郎。没错,她是国际部的官员。轮流用英文和中文与来宾交谈。“是的,我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她坦诚地说,“但为了爱情,我还在犹豫不决。”男友来自刚果,是位黑人工程师。毕业后去了美国。“不能只靠写信维持啊。”言谈间,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与我分享心上人照片。

  难道也是受了石头城的感染,才衍生出这段异国情侣的浪漫?

  回城,窗外落下了霏霏细雨。登上中华门时,天色已黑透。

  城头木柱上,高挑着一盏盏红灯笼,影影绰绰中,照亮了坑洼不平的石阶、神秘幽深的藏兵洞。何曾见识过这般景致?白丝掏出手机,凑近砖墙,拍摄下早已作古的工匠们留下的斑驳姓名。

  站在城头,眺望远方灯火,白丝兴致勃勃地谈起她在酒店房间观看的中国电视节目——一个如何培养男童的训练营项目。从幼儿园到小学的男孩子们,通过习武、打球等竞技类体育活动,被鼓励摆脱掉女孩儿气,以便更像男子汉。她说,这点与加拿大差距很大。我们传统上也曾通过教育手段来培养男子汉气质,但近年来则鼓励用宽容的态度对待不同。

  白丝想了想,又补充道:两种思路各有各的道理,也许我们双方都需要重新思考、调整。

  说来有趣,连日来与大家攀谈,方知白丝与我是校友。30多年前,我们同在温莎大学就读。她在英文系,我在历史系,共享一条走廊,曾多次擦肩而过。时光荏苒,当年都熟识的教授们,多已作古。谁能料到,同学少年,如今竟在石头城上重续旧缘,尽享人生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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