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云南丽江,现在的家在北京。丽江与北京之间路途遥远,可谓“八千里路云和月”。
上世纪70年代初,从家乡到北京上大学,我先坐3天汽车到昆明,接着又乘3天3夜火车到北京,下车后头昏眼花,一时难辨东西南北。原来想,大学一毕业,这段困扰就将烟消雾散。未曾想学业结束之后,我被留京工作,接着成家立业,与家乡的空间距离被固定下来。于是,对于日渐年迈的母亲,对于欲报孝行的妻女,对于思乡心切的我,交通成为相依相偎的阻碍、制约。
一次回乡中转昆明去看望历史学家方国瑜先生。老人家劝勉我:6天6夜能到北京已是奇迹了。他们上世纪20年代到北平(即北京)上学,得要近两个月——先步行18天到昆明,然后申请法国护照乘滇越铁路列车到越南海防,再从越南申请德国护照乘轮船到青岛,最后从青岛到北平,其间多少风雨危艰、酸甜苦辣!明清时期的云南纳西族学子更艰苦,他们到京城赶考一次往返要半年,多少人病死、累死于途中,或是遭盗匪、遇战火,难与功名利禄结良缘。
正是方国瑜先生的这番话,让我对新中国的进步颇为感动,再也不敢抱怨家乡到北京的路途遥远。
后读稗史方志,我了解到丽江曾是一个被遗忘的王国,两面环江、一面环山的三角形地势才保全了它的历史存在。丽江人既困于它的封闭,也得益于它的保护;既渴望着突破它的局限,又无力去改变大自然的秉赋。上世纪初,有帝国主义国家在丽江建设军用机场、当时的云南省政府拟修通从大理到丽江的公路遭抵制……这让丽江成了没有公路先有机场、没见过汽车先见过飞机的奇怪之地。
后来,中国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人民翻身得解放,丽江的命运发生了根本变化。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丽江的交通更是一次次得以重大改善,公路建设在上世纪50至70年代基础上不断进步,丽昆线、丽藏线、丽攀线等放射状连接,并有高速公路直达省会城市昆明,丽江市内则县县联通、乡乡连接、村村对接;在航空方面,已先后建成白沙直升机场、三义国际机场、泸沽湖机场,每天有十几条国内外航线的近百架次飞机起降;铁路方面,丽江和昆明之间已有动车组朝发夕至或夕发朝至,列车旅游不再是梦想。交通条件的改善,加强了家乡与外界的联系,有力促进了丽江的现代化进程,丽江17个民族更加深入参与到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历史进程中。
作为在外工作的游子,曾经吃尽路途遥远之苦,在此背景下享受到家乡交通业进步的丰硕成果,越来越切身感受到北京与丽江之间不再遥远,甚至到了仅需两个半小时航程即可到达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交通一通,丽江全通——通了思路,通了财富,通了物流,通了旅途,通了感情,更通了前程,终于收获3个世界遗产(世界文化遗产、世界自然遗产、世界记忆遗产)桂冠。如今,丽江每年迎来近4000万游客,成为生态良好、民族团结、社会和谐之地,也源源不断地将丽江智慧、经验、方案和纳西医学等向外传播。我们在北京不断接待各方乡亲朋友,欣赏丽江古乐演出、工艺展览,品味丽江雪桃、螺旋藻。这一切,都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才发生的新气象,才打开的新局面,让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自然空间上、精神空间上感到北京离我的家乡那么接近,那么亲密,那么谁也离不开谁。我以作为中国公民为荣,以是中华儿女为荣。
今天的我常常往返于家乡与北京之间。老家新家都是家,因为现代交通让北京与故乡之间不再遥远。我会永远铭记路从哪里来、路往哪里去,铭记路由谁开拓、路靠谁维护。这使我永不迷乱所处的方位,永不迷失前行的方向。
(作者为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