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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3月27日 星期三

砍碎女性内心的冰海(海外华文作家作品研究)

——张惠雯的女性书写

戴瑶琴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3月27日   第 07 版)

  作家张惠雯

  张惠雯重视对人的幽微心理世界的探寻。新世纪以来,无论是回归乡土还是着眼都市,她持续关切人生处境之难和人心面向之变。如若细读其20年作品,我们能很迅速地触及小说的硬核,即在语言的抒情性之下,流动着直接、尖锐的表达,而这种表达源发于对人性论题的介入和对生存锐痛的悲悯。

  作者对小说艺术技巧一直保持创作自觉。近年她主动地卸下抒情的古典,更贴近朴拙的现实主义,甚至是精准的自然主义。张惠雯能调动随意随性的叙述以唤起读者的共情,从总体上看,作品从中国故事与他国故事两个向度各有侧重地刻画现实。《爱》《古柳官河》《如火的八月》《垂老别》《寻找少红》从地域、乡村、留守人群实施“他审”;《岁暮》《旅途》《欢乐》《梦中的夏天》《沉默的母亲》《二人世界》《雪从南方来》从现时态、新移民、精神世界完成“自审”。

  2016年至今,她更集中笔力于他国故事写作,对女性心理空间深广度的探察和表现,是其最重要的审思落点。女性书写的表征,我认为首先是关心女性,严肃地检审后吐露女性的真实诉求;其次是现实性,跟踪并把握女性现时态的即时心理,以此反观女性成长的阶段性与终极性。张惠雯收集海外新移民女性于当下、在他乡遇到的一系列问题,从情绪的浮现切入,呈现个体女性的孤独和女性集体的压抑。同时,她更进一步细化目标,定位于全职太太,揭晓女性在现在时域中的所思所想所求。这一群体在中外有相异认定、且都有相当数量,之前新移民小说并没有深度解析其处境,张惠雯开掘其精神世界的坚硬度与柔韧性,一方面白描她们的疑惧和烦闷,一方面传达她们的愿景及期待。寻找是小说的核心主题,近期作品里,寻找被明确化为寻找自我。压抑、烦闷、燥郁等种种情绪催生出现代病,我发现其病症与留学生文学奠基作《又见棕榈,又见棕榈》里牟天磊的心理病有某种相似。从《旅途》《场景》《沉默的母亲》到《二人世界》,“她”一再被命运扼住咽喉,即将窒息,可仍旧不甘心遁入佛系,而是竭力拉扯各种方法解救自己。患了厌食症的沃克太太(《沉默的母亲》)却迷之肥胖,在被监管的生存里,独处时偷吃垃圾食品是她唯一可以由自己控制的行为。“她”(《二人世界》)初为人母后,必须一再做减法,放弃工作、审美、欲念,就如猛兽般,先把过去的自己全然吞下去。

  中西价值观是海外华文小说所展现的中西文化比较的常规视点,但张惠雯作品里的中西比较,从根本上说,落点并不是文化观、价值观的差异,而是着力于由人性的复杂性和差异性这一视角,我觉得这是她对新移民文学路径的一处突破。例如《沉默的母亲》里,不是美国人沃克,而就是沃克,是他这个个体,需要“一个贤惠、顾家、爱生养孩子同时不虚荣的妻子。”从这个角度延展,作者主要重视命运共同体层面的体验。《欢乐》里的吉姆在圣诞大聚会时宣布“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和谐,你们的妻子都会说英语”,而他的萝拉却要“注册一个汉语班”!张惠雯反思人类共有的困境——它不分种族、国籍、地域,从本质上看,她将女性书写置于宏阔思域之中,预设的是解决归属女性的困惑和求索,而不是只专属华人新移民女性的个别问题。立足作品,我们解析其写作策略。首先,小说有一个统一的女性概念。其次,作品坚守的思想立场是“她”只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无需向他人解释。第三,女性成长中的共性困境为“你爱的人和你不喜欢的生活捆绑在一起”(《沉默的母亲》),但其又必须做出抉择,“往往是这样,你得到了一样,就失去了另一样,而你难以判断哪一样更好,哪一样对你更重要。”(《感情生活》)

  小说搭建出各条小径通达女性的内心空间。张惠雯并非是表面化描写情绪的波动或情感的挣扎,而是秉持严肃的女性自审,从琐碎的生活细节中整理心理轨迹,提醒女性去正视、去取舍、去接纳。自审的张力,来自反击与顺从的持续交锋;自审的结果,导向成长。但成长是渐进式的,它因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的屡次干预而被迫中断再接续。自审在女性与世界之间设立了一道屏障,女性的自审是将自我从外在的、表面的迹象中解放出来。然而认识之后呢?是决然的抵制、拒绝和抛弃吗?张惠雯让女性选择了沉默,《二人世界》将是转折点,沉默不是隐忍,而是蓄力,事实上她已将现代病视为女性成长的必经阶段,女性在理解自己后重塑自己。在小说中,一再出现的光是一项隐喻,张惠雯从《一瞬间的光线、阴影和色彩》开始,就埋设“相信未来”的彩蛋。

  张惠雯选择用对话来披露人物的精神。在小说中安排了显隐两重对话系统。一是人物之间的显性对话,即“她”和“他”,以不同组合呈现,如“我”与丈夫、“我”与旧友、“我”与父亲,通过两者的对话与反诘,一步步呈现两性在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差异。另一是主体与其自我的隐形对话。自我对主体穷追不舍地提出问题,逼迫“她”暴露更隐秘的情感、更隐私的欲念。

  卡夫卡在20岁时写下“一本书必须是一把冰镐,砍碎我们内心的冰海”这句话,张惠雯小说对当前女性精神探索的精准表达,某种程度上达到了这样的文学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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