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探“阅”（一城一品）

　　“白墙灰瓦雨如烟，古意石桥月半弯。”这样的苏州，如今似乎只存在于苏州园林、平江路等特殊区域。

　　去秋，随大运河阅读计划18城阅读接力走进苏州。两天多的烟雨江南，却认识了苏州骨子里的韵致。

　　一

　　“何止领导，他是我的抚养人。”羊毛的话似乎别有意味。

　　雨夜的车里，肤色微黑、眼睛明亮有神的许涛说，他明白妻子的内疚——为了她的爱好，开了家需要贴钱的书店。“我跟她说过，人生是一本大账，利和益不要分割。比如因为慢书房的名气，我的广告公司这两年利润增加了30%，客户想要有文化气息的文案嘛。”再如天天跟着妈妈读诗的4岁女儿会口诵小诗“星空的梦想是蓝色的，花的梦想是粉色的”“星星笑了就亮了，乌云哭了就下雨了”。

　　这该算个爱情故事吧。两个学中文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在上海房地产广告公司工作，薪水不低。有一天女孩说，她的梦想是开一间店，过从容有自我的生活，“一定要在古城，一定要有整面的玻璃窗，一定要有安静温暖的人走进来”。

　　两人募集了30万元，回苏州和朋友一起圆梦。于是6年前，在繁华观前街的一个僻静角落，苏州多了一家113平方米的慢书房。

　　畅销书和经典书保持4：6的比例；不拆开书封翻阅，书不会卖给你；没有活动收费，没有眼花缭乱的文创……他们想让书与人之间发生更多的美妙联系。

　　许涛是家里挣钱的人，在广告公司经常加班到很晚，周末还要主持书店的分享会。慢书房开办了“书集”服务，为企业、社区、银行电信营业部、学校量身定制图书角。他们还办了家可以住的书店——有4间客房的民宿“书舍”，里面住过200多位作家。

　　慢书房有个服务叫“送一本书给重要的人”。店员和会员沟通：“给前男友送书？你还爱他吗？不爱？那送《百年孤独》？”“太狠了点。”“那送《小王子》吧。”曾有北京和广东的两个朋友挑了同一本书《聂鲁达诗集》寄给对方。

　　书店发展了3000位会员。因为有美文美图，公众号粉丝接近15万。线上共读，线下分享，一个月举办10场以上沙龙。作者和读者围坐桌边，像朋友一样聊天。一位知名作家说：“这里能建立起私谊，因为眼睛看着眼睛。”2014年，慢书房获评首届江苏十大最美书店，2018年又获江苏全民阅读十佳阅读推广机构。

　　书店里时常可以听到这样的话，“我已经搬到苏州了，以后每周都可以来慢书房听沙龙了”“我可以在慢书房求婚吗？我是会员，我爱人也是在书店里认识的”。

　　书店2018年盈利1万多，是6年来最少的一年。如果算上接送作者，安排吃住就是亏损的，这让读者担心。若暖在公众号留言：“看到‘持平 微亏 尚能运转’，突然鼻头有些发酸~一定要坚持啊，带着我们的梦想。”

　　二

　　坐落在京杭大运河畔的颐和湾社区的运河图书馆大得多，场馆面积1200余平方米，藏书8万多册。

　　几年前，许涛帮助颐和湾售楼处选书布置阅读角，开发商特别喜欢。房子卖完后，索性花1000多万将售楼处改建成包括运河、昆曲和园林三个主题区域的图书馆。

　　走进一层，周边是2万本以运河为主题的图书。大厅里，历史学家袁灿兴主讲运河与苏州，听起来很有意思。河运比陆运便宜二三成，比海运便宜六七成。当时利用运河往京里运鲥鱼，运河边开着米铺，糙米变精米，磨出的糠有香味，清糠喂猪，粉糠喂鸡。当时运河两岸遍布坟茔，穷人买不起墓地，而这里的地无主。太平天国后运河衰落，只剩下苏嘉杭的夜航船还在开。

　　我们一心想看花18万购藏的《昆曲艺术大典》是何等模样，上到3楼，迎面遇到满头灰发、穿着本白对襟汉服的耿明。这位永远带着笑容的苏州昆曲遗产抢救保护促进会会长，像对朋友一样自然地谈起昆曲的种种，如数家珍。

　　昆曲通过运河传到苏州后，绽放璀璨光芒，文人汇聚虎丘赏月，“四方歌者，皆宗吴门”。上世纪20年代初，昆曲衰落，苏州四大班只剩下全福班乘船四处演出。留美归来的企业家穆藕初接触昆曲后很是喜欢，慕名到苏州补园拜访园主人、曲家张紫东，与祠堂在狮子林、家宅在桃花坞的贝家贝晋眉一起筹办昆剧传习所。3年后，从中走出的44位“传”字辈学员成为中国昆曲的中坚力量。

　　上世纪80年代，各种流行文化蜂拥而入，加上电视普及，昆曲再次陷入低谷，每场演出没几个观众。江南著名的私家藏书楼过云楼后人顾笃璜焦虑莫名，毅然变卖家产，筹办昆剧基金会，提供免费专场演出，赠送茶水和瓜果。他一边研究昆剧，一边举办学习班，创办昆剧艺术本科班，培养高素质人才。2001年，昆曲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榜首，寂寞的坚守，终于迎来春天。顾笃璜组织拙政园昆曲表演，抢救剧目和表演手法。不顾90高龄，他至今仍坚持每周两天去昆剧传习所指点学生。耿明由衷钦佩这样的人，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努力协助顾老。

　　攀谈中才发现，昆曲遗产抢救保护并不是耿明的本职，他拥有三四家公司，专做古建修复。他的日常，经常消磨在苏州博物馆和园林中，或者去外地看古迹或展览。他说：“苏州人过的是磨出来的生活，过得精致就会慢，于是有最好的茶、最好的琴、最好的纸笔。”

　　大家走到图书馆南面一座二层小楼，在18城阅读接力的册页上，耿明用毛笔题写“悠悠运河，皆可入画”，留下苏州的印记。窗外是京杭大运河，不宽，略黄。长长的机船平静滑过水面，对面杨柳间有旧式农舍，依稀可见千年前的风景。

　　三

　　在慢书房到书舍的路上，我们看到了苏州最早的独立书店——2003年成立的雨果书店。据说店主原来是做金融投资的，却精心挑选了历史、哲学、宗教、文化、文学、艺术等人文经典近2.6万册，做起了书店。

　　陈列的书很深奥，不是常见的流行书。如《1204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时光里的文明史》《战后美国在日本的软实力》《中世纪的人们》《古代希腊帝国》《中世纪的法理与政治》，还有《牛津拜占庭史》《经济分析史》《自然价值》《经济和谐论》《认识与谬误》《雅斯贝尔斯》《阿德勒人格哲学》《像哲学一样思考》《维特根斯坦传》《观念的冒险》……这些想不到的图书，延伸到更宽广的疆域，激起阅读的兴趣。有些书，书封有些破旧了，与其说是书店，感觉更像私人书房。店主刘泰特曾经写道：“那艘小船如同我的思想航行，虽然渺小，但是它选择的世界是伟大的。”

　　一位网名“实在”的网友留言：阔别近一个月，在夜色中走进雨果书店，扑面而来的便是让人感动且熟悉的属于雨果书店的气息，这气味有层次，深沉灼人……去年一整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做事，看书，和朋友交谈，实现自己的进步。我被这味道浸染了一年却不自知，离开一段时间回来，才觉得珍贵。

　　店员高效琴小姐介绍说，旁边苏州第十中学的孩子也常来看书。也许多年之后，他们会感激这里给予的知识和文化熏陶。

　　我们也看了苏州诚品书店。除门口的畅销书外，背景墙上是主题背板《夏夜狂想曲》，深蓝色星空的布置，格外炫目。下面布置着与夏夜、星光有关的人文、自然图书。5.6万平方米的空间，无论是诚品生活采集还是书店部分，都人头济济，生机勃勃。

　　如同大运河和苏州古城的水网一样，文化如水，滋润着这个城市。许涛、耿明、刘泰特……他们在事业初步成功后都选择了投身于文化，他们相互吸引，声气相求，形成一个网络。

　　其实这一特点还可以上溯到上世纪出钱出力保留昆剧种子的穆藕初、张紫东、贝晋眉，还有一边当官，一边积极收藏图书字画的过云楼主人顾文彬以及他的后人顾笃璜，似乎成为传统。

　　相对于现代生活快节奏带来的枯燥单一，苏州的节奏不紧不慢、温和从容，它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有能力的人沉迷于文化，因此风雅不绝。

　　“人终究是一种向往美好的高等动物，所以人总是沉浸于收集并赞美美色、美音、美景、美酒、美好的人格。而如果有志同道合的人，他还要追求美丽新世界。”在朋友圈，许涛发了这样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