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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9年02月12日 星期二

寻找尚古斋(非遗)

□肖克凡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2月12日   第 07 版)

  青年时代的王家瑞在尚古斋工作。
  赫达·莫里逊摄

  一代代人薪火相传,让老字号尚古斋的书画碑帖装裱与修复技艺在今天焕发出新的光彩

  

  “书画装裱史上的奇迹”

  初识王辛谦,我想不到这个身体壮实、为人谦逊的男子,会有一双如此灵巧的手。他是名满津门的传统书画和碑帖修复方面的专家,被天津博物馆聘为终身名誉馆员、文物保护部书画修复技术顾问。他的工作室在天津市河西区平山道,堂号是画家黄胄题写的“瑞文斋”。几经交往,我得知他的家世故事。

  早在清末,王辛谦的伯父王家麟(字毓章)在北京琉璃厂创办“尚古斋”。王辛谦的父亲王家瑞,1917年生于河北省深县,13岁来到北京琉璃厂投奔本家兄长王家麟,跟着他学习书画装裱技艺。这王氏兄弟经营的尚古斋擅长修复“旧活”,在京城书画装裱界有了名声。

  王家麟年长王家瑞34岁,因此侄辈的王辛谦无缘亲睹这位伯父的风采。父亲王家瑞讷言敏行,并未多提当年旧事。有关京城尚古斋的故事,王辛谦只是偶有听闻。譬如父亲王家瑞修复装裱《玉石谷山水轴》,让这幅古典名画“起死回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素负盛名的尚古斋与著名的南纸店荣宝斋合并。从此尚古斋招牌退出人们视线,消逝于记忆深处。

  尚古斋不存,身怀绝技的王家瑞仍为业界翘楚。邓拓购得清初画家龚贤(字半千)的八条山水屏,可惜烟熏污损特别严重,急待修复。他找到荣宝斋,向王家瑞强调这是龚半千的精品,几番叮嘱仍不放心,稍有闲暇便跑来观看装裱过程。王家瑞精益求精,冲洗、揭旧、托心,嵌补、镶边、复背……其中全色工序就用了100多个工作日,最终圆满完成任务。

  1974年,山西应县佛宫寺释迦塔佛像内发现大批辽代佛画与经卷。抢救这批珍贵文物,王家瑞面临前所未遇的难题。画卷残损板结,难以分揭,他大胆创新,采用边湿边展的方法,一寸一寸将卷轴展开。之后以微水量轻动作重复实施,既要揭掉背面糟朽的废纸,又要确保画面无损,一次只能揭去米粒大小的背纸,其精细程度宛如眼科医生做手术。

  就这样,王家瑞将一幅幅辽代佛画揭细揭透。之后便是更为惊心动魄的修复装裱。破损为无数碎块的画卷已经难以成形,尤其《炽盛光九曜图》在“佛光”处缺损的碎片,乃是装裱后在文物筛土中觅得,王家瑞凭借高超的技艺,将其精心补全。此项修复工程的完成近乎传奇,文物部门称之为“书画装裱史上的奇迹”。王家瑞受到文化部嘉奖,同时也为荣宝斋赢得声誉。

  多年来,王家瑞不知创造了多少这样的奇迹。人民大会堂悬挂的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就是他带领徒弟装裱完成的。多年艰辛化作成就,王家瑞也获得应有的荣誉。他是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会员、中国装裱协会会员,被文化部确定为“中国北派装裱代表性人物”,在中国书画界享有“裱画国手”之誉。

  “这是你父亲年轻时候”

  王辛谦自幼耳濡目染,弱冠即随父亲王家瑞学艺,深得真传。1985年,王辛谦由北京来到天津,创办书画装裱店,黄胄为其题写匾额“瑞文斋”。经年积累,苦心钻研,出身装裱世家的王辛谦,在这个领域开创出自己的新天地。

  天津市文物公司存有大量古代书画珍品,由于过去保管不善,不少堪称文物级别的书画作品损毁严重、几成碎片,修复起来难度极大。王辛谦实施抢救性修复装裱,从拼接、漂洗到揭裱、全色,克服多种棘手难题,修复了明代文徵明书画手卷、明代林良《芦雁图》轴、明代解缙山水图卷等1000余件古代书画珍品,为天津市文物保护工作做出重要贡献。著名书画鉴定师、原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徐邦达对其装裱技艺称赞不已,曾聘请王辛谦揭裱破损严重的明代画家汪中的山水图轴。

  尽管已经获得了许多荣誉,但每当王辛谦仰望黄胄题写的瑞文斋匾额,总会想起湮没在历史烟云中的尚古斋,心头莫名生起一丝失落和惆怅。每逢返乡探亲,听到伯父王家麟(毓章)和父亲王家瑞在琉璃厂创业的故事,王辛谦的思绪便会沿着时间之河溯源而上,想要追寻父辈远去的足迹。

  3年前,王辛谦无意间看到北京出版社出版的《洋镜头里的老北京》,作者为德国摄影家赫达·莫里逊女士。这本拍摄于1933年至1946年间的摄影集,记录了各行各业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为我们考察1949年以前老北京的社会文化风貌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书中有十几幅展示书画装裱场面的黑白照片引起王辛谦注目。一张宽大的书案前,一位老师傅吸着旱烟,打量着面前铺展的宣纸条幅。另外几张照片里的人物是个小伙子,神情专注地手持毛刷给绫绢上糊。王辛谦仔细端详这位年轻的装裱师,感到有些熟悉而亲切。春节返回深县老家探亲时,王辛谦将这组照片拿给村里老人看,老人指着照片说:“咦,这是你父亲王家瑞年轻时候吧?”

  听到父亲的名字,王辛谦激动不已。莫非照片里这间大屋,就是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尚古斋工作坊?

  为了解开心头的疑问,王辛谦拜访了天津文物鉴定名家刘光启。这位老人家12岁到北京琉璃厂学徒,见多识广,年近米寿仍精神矍烁,记忆力惊人。谈起当年琉璃厂尚古斋,他特意强调那时叫“尚古斋装裱处”而不叫“尚古斋装裱铺”,可见老先生记叙历史细节的严谨。

  王辛谦呈上《洋镜头里的老北京》,刘光启仔细端详,随即认出吸着旱烟的长者是王家麟,伏案工作的小伙子则是青年时代的王家瑞。

  “我在古董店学徒时见过那幅《滴砚图》,大伙说这幅画只有尚古斋能裱,就是工钱太贵。古董店掌柜说,再贵也要送到尚古斋装裱。”刘光启清楚记得这幅名画经过尚古斋装裱,后来被收进故宫博物院。

  听着老先生追述尚古斋往事,王辛谦热血沸腾。他凝视着那一幅幅记载着历史瞬间的老照片,仿佛走进了历史深处。一个想法在他心中逐渐清晰坚定——恢复父辈开创的尚古斋老字号,这不仅是王氏家族的私事,更是保护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大事情。

  “尚古斋”重焕光彩

  王辛谦的独子王京春,1980年出生于北京。小时候爷爷经常带他去荣宝斋装裱车间,那一幅幅书画、一道道装裱修复工艺,让年幼的他感到好奇而有趣。5岁时,王京春随父母来到天津开办瑞文斋书画装裱店。由于业务繁忙,小京春从小学三年级起,每逢假期就协助父母做简单活计,读初中时已经能够操作复杂工序。

  2001年,王京春大专毕业,学校为他推荐了实习单位。那时王辛谦尚未着手恢复尚古斋,但还是希望儿子继承王氏家族的技艺。正值青春时光的王京春,自然会向往更为广阔的社会天地,向往更活泼的集体生活。而留在父亲身边继承祖业,就意味着今生囿于台前案旁,日复一日过着室内生活。然而,王京春深知祖辈传承的技艺不能中断,他最终决定跟随父亲系统学习书画修复装裱技艺。

  时光流水般过去,王京春渐渐挑起重担,成为王氏家族第三代掌门人。他在继承完善书画碑帖修复技艺的同时,还对破损折扇的修复深入研究,经过几年实践,总结整理出一套不同以往的折扇修复工艺,解决了以往折扇修复治标不治本的问题,完成了自己的技艺创新。

  王京春与妻子薄国华志同道合,投身书画修复装裱行业十多年,不仅系统继承了王氏家族的传统技艺,更在借鉴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方面有所创新,近年修复完成了文徵明的手卷,王文治、铁保的书法作品,谢时臣、王石谷、八大山人的绘画作品以及袁江、袁耀的山水通景等一批古代书画艺术精品。

  2017年5月,“书画碑帖装裱与修复技艺”被列为天津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王辛谦成为这一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多年来,为了延续书画装裱技艺的血脉,王辛谦摒弃门户之见与传艺壁垒,无私地将自身技能传授给生徒,如今已有多名门生成为修复古旧书画的行家能手,在祖国各地从事书画装裱工作。让非遗技艺传下去、活起来,年逾花甲的王辛谦意识到肩头责任重大。他特意延请历史见证人刘光启题写“尚古斋”牌匾,意在勉励王京春夫妇不忘祖辈的文化基因、担起当代传承重任,将尚古斋的书画装裱修复技艺发扬光大,争取使之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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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邹雅婷 邮箱:zytbb2005@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