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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11月24日 星期六

“浑都楞”的前世今生(现场)

□沙 柳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11月24日   第 11 版)

  浑都楞草原隐居在内蒙古阿鲁科尔沁的最深处,原始游牧民族迁徙放牧方式依然延续。牧歌悠扬在浩瀚的苍穹,天苍苍,野茫茫,奶茶,奶酪,马奶酒,手把肉,雕花的马鞍,民族风情浓郁。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网络,没有公路。这种保留原汁原味游牧特色的草原少之又少了,已作为中国农业的重要文化遗产被保护起来。

  古朴而神奇,草原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初秋不约而至,以致来不及与夏天道别,萧萧的凉意悄悄侵入生活。面对季节的轮换,竟莫名其妙地留恋起夏日的酷热。或许是秋天与冬天距离太近的缘故。早晨顶着晨露出发,摆脱了都市的嘈杂,沿高速路向北狂奔,转到一级路仍马不停蹄。抵达天山脚下已是艳阳似火,三十几摄氏度的高温让我们见识了“秋老虎”的厉害。再次启程便是乡道,时有大摇大摆的牛群在公路上漫步,听到鸣笛声,友好地让出路面。草原上的牧草微黄了,野花团团簇簇,而这缤纷的色彩实际是谢幕前的最后展示,哪怕是一场秋霜,它们便会迅速凋零。远方云卷云舒,望山走死马,驱车行进在广袤的草原上,是一段考验耐力的过程。在空旷的草原上,我们就像总爬不出叶片的甲虫。行进百余公里,便从柏油路转到草原路,颠簸的感觉强烈,也嗅到了丝丝缕缕的古朴与苍凉。草原路伸展得随心所欲,只要有车辙的痕迹,便可放心前行,无需担忧违章的约束。翻过几道山梁,就与燥热挥别了,冷飕飕的气息穿透薄薄的短衫,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哆哆嗦嗦,真是美丽“冻”人哦。要命的是时有沟壑,行进间已经几次抛锚,下车推车给这次草原之旅平添野趣。穿过一片乳云状的桦树林,夜幕低垂,黑魆魆的夜迷蒙视野,心中难免惊骇起来,此时最现实的祈盼就是:我们在哪里宿营?

  浑都楞,汉译山谷,连绵的丘陵草原起起伏伏,绵延舒展,似乎在走向无际的天边。终于在几顶蒙古包前停下来,就像找到驿站般地放松,倘若再往前走,无休止的跋涉快把耐力底线穿透了。

  “赛努(蒙古语,意为你好)。”

  布和巴雅尔一家的热情扑面而来,听到这亲切的问候油然生出家的温暖。多数人平生初次住进蒙古包,拍掉一路疲惫,按捺不住地好奇,对银冠一样的民俗建筑兴趣颇浓。蒙古包是游牧民族的创举,主要由木架、苫毡、绳带组成。包内宽敞舒适,用特制的木架做围栏支撑,用两至三层羊毛毡围裹,之后用马鬃或驼毛拧成的绳子捆绑而成,圆形尖顶处开有天窗,便于通风采光,可随时拆卸移动,牛群羊群游走到哪里,蒙古包就跟到哪里。

  睡在布和巴雅尔家的蒙古包里,暮霭四合,草原静音了,很快便游曳在朦胧的梦境里。梦很深很长,直到丝丝缕缕的晨风涌进蒙古包,“哞哞”的牛叫呼唤黎明,我和浑都楞草原一起醒了。走出包房,习习晨风清岚,携裹着浓浓的草腥席卷了浑都楞。布和巴雅尔跨上马背,把牛羊赶到绿茸茸的草甸上,草原生动起来。放眼望去,云朵般的蒙古包散座在草原上,天蓝得透明,袅袅炊烟飘起,新一天的游牧生活开始漫卷了。

  走进浑都楞草原,仿佛走进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在这里重复的是“勒勒车追赶太阳”的古朴,似乎与信息时代逆行。越来越多的时尚元素融进草原,而隐居深处的浑都楞,便显得物以稀为贵,成为“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尚不知世界上像浑都楞这样保留原汁原味游牧迁徙状态的草原还有多少。站在浑都楞河边,思绪挂上倒挡,感悟浑都楞的前世今生,似乎正渐渐接近源头。“天似穹庐,笼罩四野”该是它的前世,而今生尽管没有“风吹草低”的壮观,绿色依然沸腾。

  布和巴雅尔办家庭旅游点方便了观光客,否则连个吃饭住宿的地方都没有。他家饲养500多只羊,40多头牛,马上百匹,日子过得殷实。两个孩子都在上大学,赶上放暑假,都来游牧点帮忙。一排太阳能紫晶电板冲着太阳的方向,白天晒饱阳光,晚上用来照明。倘若是阴雨天,还有备用蜡烛。在这一带游牧的多是巴彦宝力格嘎查的牧民,每个牧场点便是一个敖特尔。老布引领我们来到草原深处的朝格拉家。女主人额尔敦朝古拉刚刚给母牛挤完奶,奶豆腐的制作模具已经准备好了,做好的奶豆腐晾干后挂在蒙古包木架上,令牌一样。

  “浑都楞奶豆腐味香纯正,货真价实。”随行的朝鲁门汉语与蒙古话一样流利,他既是引路的向导,也是我们与牧民交谈时的翻译,浑都楞草原上的牧民多数不讲汉语。

  男主人朝格拉秉承祖传的兽医,边放牧边给临近敖特尔的牲畜医病,此时他刚给一头临产的母牛接生回来。本想观摩一下奶豆腐的制作过程,但朝格拉说时机未到,只好嗟叹而返。折身走进一片湿地,浑都楞河从这里发源。无数清泉喷涌,纳溪成流,委婉流淌,泉水喷涌了千百年,是牧民心目中的神泉。散居在草原上的牧户,每天到泉水喷涌处取水,而下游则是牛羊的饮水处,甘冽的泉水滋润着浑都楞草原。

  草原上向来不缺“搏克”(蒙古语,意为摔跤)手,在牧户吉日嘎拉家蒙古包前,布仁把一辆摩托车抱至胸间,堪称大力士。他和吉日嘎拉是巴彦宝力格最好的“搏克”手,参加过那达慕摔跤比赛,入选内蒙古柔道队受训两年,现回到浑都楞延续他的游牧人生。他家饲养200多只羊,40多头牛,上小学的儿子放暑假也来到游牧点。他说,儿子七八岁就会骑马,即便这样,他还是希望儿子将来上大学,走出浑都楞。

  “去塔林花。”

  当地作家谭志刚推荐到另一游牧草原。与浑都楞相比,塔林花草原宽阔平坦,远端山峦起伏,猎猎风车在山头摇曳,草原被黑哈尔河分成两个单元,塔林花北面的山丘,就是锡林郭勒大草原。黑哈尔河是阿鲁科尔沁的母亲河,自西向东湍流,两岸既有迤逦的草原风光,又有森林风貌,站在岸边遥望,游动的羊群与白云互动,马群里最活跃的是撒欢的马驹。朝鲁门说,这些马驹一部分在游牧结束前就将被交易,剩余部分也被“马头”强行与母马隔离,让它们独立门户,可怜的马驹,根本意识不到母子分离那一刻即将发生。

  再次回到浑都楞草原已是傍晚,云霞被西垂的阳光艺术化了,饱食一天的黄牛卧在草地上反刍。一同归来的还有两个中央民族大学生物系研究生,清晨老布给她们备足“干粮”送到游牧点,做完比对记录后再由老布接回,相处得和父女一样。她们来浑都楞实习,用理性思维验证游牧迁徙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互相交流时都有同感:这种游牧迁徙方式还能持续多久?有人甚至与即将消失的村庄等同起来。毋庸置疑,这些游牧家庭饲养了一定规模的牲畜,在经济上获得了满足,而富裕后无一例外地重视教育,几乎每家都有大学生。他们的孩子大学毕业后笃定不会继承游牧迁徙。牧民苑铁柱说,从6月1日把牛羊浩浩荡荡赶到这里“出场”,过着寂寥封闭式的生活,实属无奈。这样看来,两位研究生身肩的课题并不轻松,生态与生活的和谐出路在哪里,归宿又在何方?

  归途已是熟路轻车,不时与回场的牛羊擦肩而过。这些牛羊从不放弃自由采食的最后机会,走一路吃一路,到了家将被关进畜圈,开始长达9个月的舍饲。浑都楞草原渐渐远去了,可我还沉浸在老布的蒙古包里,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没有公路,没有干扰,乡愁在这里集结,浑都楞将是此生最难忘的记忆收藏。

“浑都楞”的前世今生(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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