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写日记也不会打算让他人看,所以难免随心所欲,流水的东西也会很多,好像一片海,远望汹涌澎湃,但就近一看,有砂砾,有鱼虾,也有海蚌,而我关注的却是那些能给我启迪的“珍珠贝”。
在季羡林的《清华园日记》中,寻找金句良言,不是难事。
他对诗的看法,先知先觉。“我曾主张内容重于形式,现在以为是不对的。散文不要内容吗?中国新诗人只有徐志摩试用韵律。不过这在中国文是非常难的。不过无论难不难,中国诗总应当向这方面走。我觉得诗之所以动人,一大部分是在它的音乐成分。”如今看来,离开了韵律感的诗,的确是仿如朽木刮铁皮。
他是大师,真知灼见,难免俯拾皆是。而让我感到惊喜的是,读着读着,豁然发现,大师的文字里,居然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平凡。
他说自己写东西,也曾有明显的功利性。“我老早就想到阅报室里去,因为我老希望早些看到我的文章登出来。每天带着一颗渴望的心,在一方面说,虽然也是乐趣,但是也真是一种负担呵。”
他说:“我最近很想成为一个作家。一方面也想在国内培植起个人的名誉,在文坛上有点地位,然后再利用这地位到外国去,以翻译或者创造,做经济上的来源。”这些想法,不是和我们一样吗?
他作文时也遭逢柳暗花明,“说来有点奇怪,写到某一个地方,本来自己以为已经穷途末路了,但又不甘心就完结了。自以为写的很好,而且当时还幻想着说不定就成了中国小品文的杰作,但是拿到屋里再看的时候,热气已经凉了一半,虽然仍然承认写的还不坏。”那篇《心痛》,他抄来抄去才发现“写文章真不是易事。当初写着的时候,自己极满意,后来锁在抽屉里,也颇满意。现在抄起来,却又不满意。”
他也需要激励。当《枸杞树》刊登后,他写到:“我真有点飘飘然了。”“倘若这篇文章不登,我大概以后写文章也不会起劲,也许干脆就不再写。”
在他所有关于作文的日记中,我发现他也觉得写文章困难,下笔前,脑子里轮廓打得非常好,自以为成了文章,“纵不能惊人,总也能自己满意”,然而一拿笔,脑袋里立刻空空甚至头痛了,于是“想到了鸡的下卵”。
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厦,未必都是金砖银瓦;一向高山仰止的伟人,并非每日都惊天动地。这恰恰是我所喜欢的,尤其是读了《清华园日记》,我感到,我们很多看似庸常的人,甚至说不定在勤耕不辍的某一天,忽然就变成了令人欣喜的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