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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08月11日 星期六

从苏北飘到苏南的房子(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

□ 王 晓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8年08月11日   第 11 版)

  乡野人家
  李平凡

  老家在苏北。40年前,我5岁,弟弟两岁。记忆里,我们家第一次修房子,由时年25岁的父亲撑门立户,照应一切。

  爷爷肩不挑担,手不扶犁,唱唱淮剧,写写账本,在农村,这样郎不郎秀不秀的,不饿死,已属万幸。奶奶出嫁前一直在无锡城里帮佣,做家务细致入微,农活不行。嫁人返乡后,粗通文墨,学做接生婆,一个庄上人家,生养都找她,回报一条毛巾、两个鸡蛋,派不了大用场。

  父强则子弱,父弱则子强。父亲十四五岁就跟着叔伯上工出力领成人工分了。25岁那年,决心将芦苇棒扎棍凑合的房子推倒,重建时髦的“两截头”:下半截砖头,上半截土坯,新鲜的麦秸苫顶,干净、漂亮。邻居们羡慕得不行,都说王大炮家翻身了。王大炮就是我爷爷,因心思简单,说话直接,不顾及人情,乡人冠以大炮。家族男丁不兴,爷爷早年丧父,爷爷寡居的母亲把独苗儿子疼成这模样,振兴家庭的责任就落到了父亲身上。父亲第一次建房,建的是家族的声望。

  等我上了初三,家里又有了一次翻建房屋的机会。这回的记忆比上次要丰富清晰得多。父母根本没把我要中考、弟弟要小升初当个事,他们按照家庭计划稳步开工。沙子、水泥这些当地不生产的建筑材料,早早从外地货船上购买,几年工夫慢慢积攒,堆在家前屋后。建房用得最多的青砖,是父母不分日夜自己在村西土窑掼坯烧制的。那些年,父母是黑人,都是酷暑,别人在家睡午觉,父母在坯场,抱一团泥掼到模子里,拉平、脱模,码放整齐,等吹干后,再送到窑里烧。房梁、椽子,都是父母栽的树。多少年燕子衔泥,我们对这些印象不深,只晓得大概,建房日子里,家里伙食好,倒是记得真切。

  每天放学回家,老远就闻到菜香,热火朝天的干活场面一映衬,喜事的氛围就出来了。母亲让厨房帮工先盛些饭菜,让我们吃了去学校,别在家碍手脚。红烧肉顿顿有,大锅、柴火、五花,油汪汪,香喷喷,吃不厌,卤汁泡饭,那饭到嘴即到肚。还有三鲜糊,类似河南的胡辣汤,又有所不同,苏北特色菜,味道清爽鲜美,离开家乡之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常常思念。还有大肉圆,我们叫坨子,隔三差五做给大小工吃。母亲的手艺,受她娘家盐城地域的影响,喜欢揣点糯米饭在里面,油炸,我一口气能吃十来个。

  父母建房的辛苦,我们真没感觉到。有的只是欢喜。他们积攒材料时的欢喜感染我们,建房时好吃好喝的诱惑我们。很快,三间大瓦房竖起来了,堂屋七扇玻璃门,顶上椽子拉旺砖,只花了8000多块钱,主要是瓦木工的工钱和少量材料费。新房带给全家,特别是爷爷奶奶的自豪显而易见,人前说话声音都高一点。

  转眼弟弟成家了,小夫妻俩到苏州打拼,三五年后,买了个5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房子,当时花了四十几万,父亲倾其所有凑了两万给他们,觉得缺口不会太大了。弟弟没有告诉父亲房子的实价,否则他们要认为苏州人欺生,骗外地孩子钱。城市居,大不易!年轻人有的是好奇,有足够的勇气去打拼,渐行渐老的父亲跟不上形势,但心里明白,孩子们在异地他乡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弟弟的大宝二宝相继出生,一直待在苏北,从未出过远门的父母亲顺当理派到苏州去帮衬,母亲接送孩子、做家务,父亲一个人打了两份工,补贴家用,日子倒也和和顺顺。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50多平方米的小屋已经容不下一家6口人了,孩子们需要单独的空间,需要安静的学习氛围,弟弟和弟媳妇齐心协力勤扒苦做,要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眼瞅着苏州房价不断攀升,我也替他们急。

  就在上个月,弟弟的换房事宜终于落地,比较了无数个房子后,在现在住的同一小区,看中了一个楼中楼,位置适宜,价格合理,空间能满足一大家子。父亲把苏北老家的房子卖了5万,还有这几年打工攒的钱,一子儿不落全贡献出来,一共12万元。这回,他晓得新换的大房子的总价是200多万,他不再去想那个缺口到底有多大,他把这副担子传递到弟弟肩上。他也在心里认同了苏州,在这里陪着孙辈成长为新苏州人。我回娘家,一路往北变成一路往南。

  40年时间,4次建房换房的经历,从两截头砖头土坯房,到花费几千元建的大瓦房,再到凑了几万元不能落户的小面积房,还有这处几百万元的楼中楼,父亲带着他的子孙血脉一一经历。从苏北飘到苏南的房子,是40年改革开放在父亲和弟弟这样的农民工身上的缩影。父亲和弟弟是幸运的,在那里,他们有身份呢——苏州新市民。

从苏北飘到苏南的房子(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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