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沈阳火车站,人潮如流。11岁的黄晓枫结束了省亲之旅,只身踏上归程。暮色四起,汽笛长鸣,黄晓枫依偎着他崭新的二胡。10元的二胡掏空了他的钱包,也满足了他所有的倔强:“凭啥学校乐队里人手一把琴,凭啥我就没有!”
多年后,黄晓枫心性越发平和,少年时的倔强,变成了此间的执著。在西雅图、在北京、在贝灵厄姆、在上海,每当舞台上管乐声渐落,舞台下掌声乍起时,黄晓枫便恰如其分地走出幕后:他是公费留美的博士,也是杰出华人作曲家;他是美国土木工程学会的院士,也是西华盛顿大学音乐系的名誉教授。双面人生,面面俱到。
交融:
北京遇上西雅图
2016年春节前夕,北京小雪霏霏。湿滑的路面阻挡不住人们的步履,一场名为《万象更新的中国》交响音乐会在北京音乐厅上演。
《龙腾虎跃》《格》《沁园春·雪》《祖国,我亲亲的母亲》……8部乐曲先后上演,台下观众如痴如醉。
这是一次颇有“少小离家老大回”意味的返乡之旅,从西雅图到北京,58岁的黄晓枫终于带着他的“孩子们”回家了。8个“孩子”,无一不是中国风貌。
旅美34年,黄晓枫深受中西方文化的熏陶。他相信,这样的人生阅历是一笔财富。完成于2013年的小提琴协奏曲《寻梦,1984》,正是这样一部融合东西的追忆之作。
1984年,黄晓枫考取教育部公费研究生项目,远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攻读岩石力学博士学位。这一别,山长水阔,乡思百转,音乐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一听到交响乐,我对音乐的激情就喷涌而出。”黄晓枫说,“我脑海中关于中国音乐的记忆,也越发地清晰了。”
2005年,定居在贝林厄姆的黄晓枫开始担任当地“中国新年文化节”的艺术总监,执著的他坚持要把中国音乐搬上美国舞台。
贝林厄姆,在这个位于美国西北角的小城中,华人不过区区数百。但对于黄晓枫的决定,当地华人一呼百应,纷纷解囊相助。可即便如此,经费依旧紧张。
后来,黄晓枫想到了一个办法。“每次排练前,我就请华人家庭的太太们,准备好中国美食带来现场。”这一招,果然奏效,乐手们纷至沓来。
自此以后,春节音乐会成了贝灵厄姆的旅游特色节目,两年一次。“黄晓枫”也成了当地华人圈里家喻户晓的名字。
2012年3月3日,贝林厄姆中国新年音乐会如期上演,厚积薄发的黄晓枫一口气“秀”出5部作品,其中包括交响二人转《龙腾虎跃》、京胡京二胡协奏曲《武功》。
跨界:
作曲家本是理工男
黄晓枫的车厢里永远播放着交响,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无论人去哪里,音乐不能停。
浸淫在交响乐中的黄晓枫渐渐发现,能将中西文化熔于一炉的作品少之又少。于是,2005年,这位杰出的土木工程师决定“半路出家”学习音乐,正式拜入西华盛顿大学音乐系教授罗杰·布里格斯门下。那一年,黄晓枫48岁,事业有成。
布里格斯对于这位大龄学生是满意的。两年后,他对黄晓枫说:“你可以出山了,但必须先用一部作品来证明自己。”
黄晓枫想:“德沃夏克创作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大提琴协奏曲,可我们《红色娘子军》的旋律可以与之一比高下。”
在之后的9个月里,黄晓枫开始了炼狱般的生活:无论周末,无论节假,工作之余所有的时光都被倾注到创作中。在子夜无尽的黑暗里,总有孤灯一盏为黄晓枫而明。
2013年4月21日,在西雅图贝纳罗亚音乐厅,改编自《红色娘子军》的大提琴协奏曲《中国女孩》正式上演。会后,美国人惊呼:原来中国女性并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而是勇敢坚强、自信果断的“女战士”。
贝纳罗亚是美国的顶级音乐厅之一,执著的黄晓枫终于如愿。这一年,距离他离开东北老家,已经有29年了。
“中国是我的祖国,我的骨肉和血液都是中国所滋养。我的作品,自然而言也是中国风格,这是如鱼饮水,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每问及创作动机,黄晓枫总是这么回答。
在《寻梦,1984》中,黄晓枫受古琴艺术启发,他将小提琴的空弦、实音、泛音分别赋予“地”“人”“天”的含义。乐曲由地及人、由人及天,中国文化中“天地人”的哲学思辨如此被娓娓道来。
而在第二交响乐《格》的第一乐章,黄晓枫从《道德经》中找到了智慧,他通过展示的两个半音之间的关系,努力阐述“阴”“阳”相生相克的普遍规律。民族的,便是世界的。
缘起:
黑土地飞出“金凤凰”
豪迈的汉子敲起腰鼓,粗犷的号子狠着嗓子吼。大红鼓绸白头巾,青云下黄沙万里……这是今年4月,在延安采风时,黄晓枫的所见所闻。
“中国不乏好的音乐,只是没有人能把它们以交响的形式呈现出来。”黄晓枫说这话的底气,来自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10岁那年,样板戏走俏全国。在黄晓枫的故乡吉林桦甸,一场《红灯记》就要上演。“我当时哪里有票?”黄晓枫笑道:“在演出那天,实在没有办法,我就从剧场的厕所翻墙进去。”这部“红灯”从此点燃了幼年黄晓枫的音乐梦想。
70年代初,黄晓枫因擅长小提琴和板胡,以文艺户的身份下放到辉南县板石河公社。农忙时劳作,农闲时排练,田间地头,戏曲说唱,音乐呈现出最淳朴的风貌。《龙腾虎跃》中,唢呐与管弦、二人转与美声对比形成的民族风,源头便在这里。
在交响与民乐作品《大闹天宫》中,黄晓枫践行他的“窗之理论”:在现代“新音乐”中插入一章中国风格的古典音乐,形成交响与民乐相呼应的作品。观众听后,不得不佩服黄晓枫的“狡猾”。
可黄晓枫毕竟是工程师出身,在他正酝酿的作品《秦腔》中,黄晓枫借鉴了工程作图中的“三式图”原理。“从最典型的秦腔旋律出发,投射出另一段旋律。两段旋律,相映成趣。”
《秦腔》的灵感来自2016年。那个夏天,黄晓枫迎着西北的朔风,从西安到兰州,再从张掖到达敦煌,一路采风。执著,洒满丝路。
“早年间,华人在美国地位不高,很多人在自我认同上出现了问题。”问及创作动力,黄晓枫说:“现在祖国日益强大,有一种力量在召唤我,用音乐来凝聚华人。”
白山黑水最多情,现在的黄晓枫正在盘算他的下一部作品《长白山组曲》。黄晓枫的想法很纯粹,希望美国朋友听到音乐后,会愈发向往他的故乡:听!那就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