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姑姑

　　美丽的金秋，赴韩国参加了由韩国体育观光局主办的韩中日诗人节。

　　从首尔行程三小时，抵江原道平昌，2018年2月，第23届冬季奥运会将在此举行。本次大会的主题是祈愿2018年平昌冬奥会的成功举办，祈祷东亚和平与诗歌的未来。开幕式上，三国诗人代表做了主题演讲。主办方不仅编译出版了两大部诗集和论文集，还把诗人们的诗译成韩文，烧制在精美瓷盘上，给诗人们带回国。

　　诗人节组委会中方代表团联络人朴宰雨先生，是著名汉学家，他担任韩国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院长。7年前，我随铁凝主席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参加日中韩三国文学论坛，跟朴教授在日本北九洲相识。一路上，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雨在飘”。

　　欢迎宴会和诗歌朗诵会，“雨在飘”过来，对我说，等下3个国家要有代表上台祝酒，“你代表中国上去说几句。”

　　我最怕当众发言，心里直打鼓。轮到我了，我硬着头皮，端着酒杯，走上台说：“文学没有国界，诗歌没有国界。今天我们三国诗人欢聚一堂，尽管语言不通，但追求和平、美好的心愿是相通的。祝愿三国诗人的友谊和诗情，就像杯中的酒一样绵长、醇厚，干杯！”

　　说完，才发现忘了给翻译小姐留出足够时间，也顾不上了。返回座位，发现坐在同桌对面那位面容慈善的韩国老太太，正微笑着对我颌首致意，她系着蓝底花丝巾，戴一条珍珠项链，黑色连身裙外罩白色木耳边羊毛衫，显得优雅而端庄，胸牌上的名字是：卢香林。

　　哎呀，你们两个是本家呢。首尔大学研究生朴春香小姐热情地当了我们的介绍人。香林女士指着胸前的名牌问，为什么她的卢跟我的不一样。春香解释，她的是繁体字，我的是简体字。春香说，卢香林女士是韩国20世纪70年代的代表诗人，她的诗歌获过大韩民国文学奖，在韩国总统金泳山、朴槿惠就职仪式上，由卢香林女士诗歌谱写而成的歌曲《日出之国的早晨》，曾由女高音金学南、男高音高成宪演唱。

　　卢香林女士告诉我，她原籍全罗南道海南郡，她的父亲曾告诉她，他们的祖先来自中国，她说她这个卢姓也是全罗南道光州的一个姓，与韩国前总统卢武铉同宗。

　　他乡遇宗亲，分外高兴。我对香林女士说，没错，韩国卢氏与中国卢氏，系出一脉，同气连枝。相传卢姓祖籍山东长清，卢氏远祖为姜子牙。2000年，韩国前总统卢泰愚曾到中国寻根问祖。我自我介绍老家浙江东阳，那儿卢姓也是一个大姓，东阳卢宅很有名。2003年11月，应韩国卢氏宗亲会邀请，东阳雅溪卢氏访韩，在青瓦台受到时任总统卢武铉和前任总统卢泰愚的接见。卢武铉胞姐卢英玉也曾偕女儿、女婿和外孙，到东阳寻根。这些照片如今都挂在卢宅肃雍堂。

　　舒婷朗诵《神女峰》后，是一位日本诗人朗诵。我朗诵了《现在让我们谈谈爱情》，之后，卢香林女士上台朗诵了《茶马古道》：

　　“口渴难耐才能接近的路/ 实在难以行走/却以坚忍走过/这是通往天上的路/思考着，随着铅笔的/模糊的笔尖走/背后，已然遥远的茶马古道/为了换取一把盐/沿着笔尖/走向隐约的国度/丝绸之路的另一端/那久远的一端”。

　　全诗感情节制，意象简洁、鲜明，正如韩国诗人协会会长、评论家崔东镐先生所言，卢香林女士的诗比其他任何诗都具有现代性。

　　香林女士告诉我，8年前曾去过中国张家界，感觉那里非常雄伟、美丽。她说自己尽管写了《茶马古道》其实并没去过，因为没去过，想象中或许更美。她兴奋地告诉我她还写过一首《天山山脉》：

　　“至今未去的美丽的远方/在苍鹭结冰的嘴上/最大最圆的太阳/被嵌住的地方。”

　　次日，三国诗人被分为4个组参加当地的诗歌朗诵活动，我和其他被分在平昌组的诗人，原地不动。用完午饭，其他组的诗人像出笼的小鸟纷纷飞向大自然，我坐在朗诵会大厅，看到朋友圈中诗人们从束草、江陵和旌善等地，发来的蓝天、鲜花、各种POSE，内心惟有羡慕嫉妒。

　　“卢……卢……”我听到有人低声呼唤并轻轻扯我衣裳，扭头一看，正是昨晚认识的本家卢香林女士，原来她又跟我一个组，她换了一身装束，围巾也换了一条素净的炭灰色纱巾。朗诵会后，在翻译段晓虹小姐帮助下，我跟香林女士又聊了会儿。卢香林女士出生于1942年，毕业于中央大学英文系，1970年在《月刊文学》上发表《冬日果园》与《火》而登上文坛，主要作品有《雪不来的国度》《不思念的人看不到押海岛》《有他在的理由》等。我把我的《西湖印象诗100》《亲爱的火焰》这两本诗集题好字，给香林女士留作纪念，我题了“诗歌无疆”。香林女士在我的簿子上写了如下寄语：

　　“诗是万国通用之语/是一个共同体/我们俩人/是诗的国度的成员/我们要彼此同行/同寻我们的根。”

　　写完，她打趣说自己的汉语名字写得不够好看。我们用各自的手机又拍了合影。晓虹说，你们两个长得也像！我说是的，我们五百年前就是一家，按辈分我该称香林女士为姑姑，香林女士笑吟吟地连连点头称是。

　　分组讨论会上，我发完言，走到门口，发现我的韩国姑姑正坐在大厅，我看到她时，她也看到了我，我们几乎同时走向了对方。她拉着我的手，问我何时回，我说明天。她说明天她也回首尔，她有一个儿子，在首尔工作。翻译不在场，我们只能用简单的英语交谈。她又问了我首尔的酒店，从她的眼神里我能读到一种亲人般的依恋。我说，欢迎您常来中国寻找诗意，如果来浙江寻根，我愿陪伴您。香林女士高兴地一个劲点头，说很希望有那么一天。

　　闭幕式结束，晚饭后赶回首尔。回到宜必思酒店，翻译春香给我发来微信，说卢香林女士问你明天是几点的飞机，她想把诗集带给你。因春香次日一早有课，无法去香林女士家取书，香林女士说让出版社把诗集寄给我。

　　回到杭州，读到澳门郑炜明先生的诗文《因为诗的缘分》：

　　“只有因为诗的缘故，卢帝的女儿才在这里聚首。韩国卢香林与中国卢文丽两位女史，皆卢帝后裔，于此诗人大会聚首一堂，亦一佳话。”

　　是啊，相见不易。一周的聚会，诗情与友情共生，血浓于水的缘分，更是难忘且宝贵。正如这个初冬的午后，当我在西子湖畔阅读《2017韩中日诗选集》中，我的韩国姑姑这首题为《梦》的诗：

　　“我怀念着人的气息/长长的走廊尽头……/想念着张开双手到处飞翔的/孩子们的声音/我抚摸着/大海的身躯/梦醒时分，我的心/沾满了/湿黏的盐分/大海经常来到我的面前。”

　　大海来到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