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植物学家,复旦大学教授钟扬立誓,要为祖国守护植物基因宝库;作为对人类负责的植物学家,他立誓要在生物多样性不断遭到破坏的当下,为人类建一艘种子的“诺亚方舟”。
这个想法,终因2001年复旦大学和西藏大学的“结缘”成为现实。自此,钟扬背起足有三四十斤重的双肩包,带着学生开启了为国家收集种子的征程。
16年来,钟扬和学生们走过了青藏高原的山山水水,艰苦跋涉50多万公里,累计收集了上千种植物的4000多万颗种子,涵盖西藏植物的近1/5。他的理想,是在未来10年间,收集西藏1/3以上植物的种子,如果有更多人加入,也许30年就能全部收集完……
然而,2017年9月25日凌晨5时许,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在为民族地区干部授课返程途中,钟扬遭遇车祸,生命定格在了53岁。
在珠峰6200米处寻获“鼠曲雪兔子”
2000万年前,在亚欧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的巨大碰撞下,隆起了世界上最年轻的高原——青藏高原。这里是广袤壮阔的圣地,却是植物探索的禁区。高寒缺氧,氧气含量不足内地的50%,昼夜温差高达45摄氏度,鲜有植物学家敢于涉足。
如果将植物的分布在世界地图上标注,青藏高原是一块少有记载的空白。更让人忧虑的是,人类对种子的研究步伐,远远追不上植物消逝的速度……钟扬要做的,就是为祖国盘点青藏高原的植物“家底”。“经过测算,在‘科’这一层面上,青藏高原有我国植物物种的1/3;在‘属’这一层面上,青藏高原的植物物种超过全国1/3。然而,这一数量远远被低估了。”钟扬说。
2011年7月,珠穆朗玛峰一号大本营,海拔5327米。
下午2时刚过,狂风开始肆虐,抽打在人脸上,呼吸都困难。“钟老师,您留守大本营,我们去!”学生拉琼看到老师嘴唇发乌,气喘得像拉风箱,不由暗暗心惊。
“你们能上,我也能上!你们能爬,我也能爬!”一贯带笑的钟老师拉下了脸,上气不接下气地“怼回去”。拉琼心里沉重,自己这个藏族小伙子尚且吃力,老师是从平原来的,身体又不好,怎么得了?看学生不作声,钟扬缓了缓,解释道:“我最清楚植物的情况,我不去的话,你们更难找。”
逆风而上,向珠穆朗玛峰北坡挺进,上不来气的钟扬嘴唇乌黑,脸都肿了,每走一步都是那样艰难。“找到了!”学生扎西次仁激动大喊,一处冰川退化后裸露的岩石缝里,一株仅4厘米高、浑身长满白色细绒毛的“鼠曲雪兔子”跃然眼前,骄傲地绽放着紫色的小花,它是高山雪莲的近亲,看着不起眼,但在植物研究者眼中比什么都美丽动人。
这里是珠峰的海拔6200米山腰,这是中国植物学家采样的最高点!
一个个创举惊动学界
野外科考的艰苦超乎人们想象,经常七八天吃不到热饭。钟扬和学生们饿了啃一口死面饼子,渴了就从河里舀水喝。他说:“食物不好消化才扛饿,饥饿是最好的味精”。晚上,住的是牦牛皮搭的帐篷,因为严重缺氧,煤油灯很难点亮;冬天,盖三床被子也无法抵御寒冷,早上洗脸要先用锤子砸开水桶里的冰;路上,常常被突降的大雨冰雹困在山窝窝里,车子曾被峭壁上滚落的巨石砸中……
“高原反应差不多有17种,在过去的十几年间,每次我都有那么一两种,头晕、恶心、无力、腹泻都是家常便饭。不能因为高原反应,我们就怕了。科学研究本身就是对人类的挑战。”钟扬这样说,开玩笑般的“轻松”。
为了规避种子遗传之间的杂交问题,每走50公里,才能采一个样;一个地方的两棵取样植物,至少相隔20米;一个物种,需要5000个质量优良的种子。往往,为了采集更多更优质的种子,钟扬和学生们一年至少行走3万公里……夜以继日,殚精竭虑,一个夏天,他和学生们能采500个样。
一个个创举惊动学界!他们追踪整整10年,在海拔4150米处发现了“植物界小白鼠”拟南芥的崭新生态型;他们采集的高原香柏种子里,已提取出抗癌成分,并通过了美国药学会认证;他们花了整整3年,将全世界仅存的3万多棵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西藏巨柏逐一登记在册,建立起保护“数据库”;他们揭示了红景天、独一味、藏波罗花、垫状点地梅、西藏沙棘、山岭麻黄、纳木错鱼腥藻等青藏高原特有植物对环境的分子适应机制;他们的“杂交旱稻”重大研究成果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这意味着,万一全球气候发生变化,干旱缺水地区也有机会让农业“平稳着陆”;他还带领团队耕耘10年,在上海成功引种红树林,创造了世界引种最高纬度,为上海海岸生态保护打造了新的屏障……
“每个学生都是一颗宝贵的种子”
“教师是我最在意的身份。”钟扬说,每个学生都是一颗宝贵的种子,全心浇灌就会开出希望之花。这些年,除了为国家收集植物种子,钟扬还倾注巨大心血培育最心爱的“种子”——学生们。
初始援藏,钟扬想为青藏高原盘点植物“家底”。漫长科考道路上,他慢慢意识到,这片神奇的土地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位植物学家,更需要一位教育工作者,“将科学研究的种子播撒在藏族学生心中,也许会对未来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再后来,他想把西藏大学的“造血机制”建起来,打造最好的平台,把学科带到新高度。
“我想带出一批博士生团队,打造一种高端人才培养的援藏新模式。百年后我肯定不在了,但学生们还在。”钟扬说。
“不拿到博士学位授予权,我就不离开西藏大学!”来西藏大学第一天,钟扬对全校师生拍了胸脯。那时的藏大,连硕士点都没有。16年艰苦磨砺,钟扬帮助西藏大学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第一”:申请到西藏第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第一个理学博士点,为藏族培养了第一位植物学博士,带领西藏大学生态学科入选国家“双一流”……不仅填补了西藏高等教育的空白,更将西藏大学生物多样性研究成功推向世界。2017年,西藏自己的种质资源库也建立起来了,负责人正是钟扬的第一个藏族博士扎西次仁。
如今,钟扬培养的少数民族学生已遍布西藏、新疆、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云南等西部省份,不少已成长为科研带头人。
研究植物一辈子,万千植物中,钟扬最爱高原植物,它们在艰苦环境中深深扎根,顽强绽放……他曾深情写下这样的诗句:世上多少玲珑的花儿,出没于雕梁画栋;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罗花,在高山砾石间绽放。
“我愿为党的革命事业奋斗终身,愿接受党的一切考验。”钟扬入党申请书上的话,字字铿锵。这是高原植物的品格,也是钟扬,这个有着26年党龄的共产党员的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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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扬1964年出生于湖北黄冈,少年早慧,勤奋刻苦。1979年,因担任黄冈地区招办副主任的父亲以身作则,不许他提前参加普通高考,蓄势待发的钟扬“一气之下”考取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谁曾想,这个无线电专业毕业的少年,因1984年被分配到中科院武汉植物研究所而与植物结缘;又因心怀为国育才之梦,2000年到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任教,从此为教育事业奉献一生。去世时,他的身份是复旦大学党委委员、研究生院院长、西藏大学校长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