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雪花飞舞。天地一片苍茫。
临窗的书桌上水仙花羞答答地绽开了。青翠叶片,簇拥着朵朵秀美小花,姿态绰约,清香袭人,宛如水上仙子婀娜多姿,给冬暮岁尾带来雅致而温馨的格调。
说起水仙,真有点愧疚。几年前,也是寒冬腊月,雪舞的季节。我第一次摆弄水仙,先把花球剥了外衣,略施雕刻,然后放进水钵里滋养。等到它将开花的时候,移入盛着清水和石子的花盆里。
可是到了除夕,包在叶膜里的花蕾仍迟迟不肯开放。叶茎却越长越高,越长越密,大有喧宾夺主之势。我焦急且恼怒,拿起剪刀,将叶茎齐刷刷地剪去一大截。结果事与愿违,这盆水仙萎萎缩缩,始终未见开放。
那年春节,一批又一批学生前来拜年。师生欢聚,其乐融融。然而,见到这盆水仙,大家不免有些惋惜。
第二年冬天,有个已经毕业好几年的外号叫“瘦的诗人”的学生,给我送来几个花球,并默默地帮我弄好。隔几天,他还来察看生长情况。以后,每年的水仙花都是他送来,也都是他精心培育。
他身体依旧那么瘦弱,眼神依旧那么清纯。有一次,他告诉我,在希腊神话里,水仙花被认作美男子的化身。传说他不爱任何少女,却与水中自己的影子发生了爱情。当他猛地扑向水中前去拥抱影子时,灵魂便和自己的肉体告别,顷刻之间化为一株标致的水仙花……
我知道,“瘦的诗人”就是这株标致的水仙花。理想和现实幻化为一首美妙的诗。他叙述时,干瘪的胸膛急剧起伏着,眼里闪烁着泪花。然后定定地望着我,一如当年认真听我讲课的神态。我凝视含苞欲放的水仙花,又看看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学生,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时,他成绩平平,却苦苦迷恋缪斯女神,不断有诗歌见诸报端。他上课老是走神。那清纯的目光,常专注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倘以考试名次判定学生优劣,他显然是“差生”。因此,在班会课上,我曾断言:成绩不好,光会写诗有什么用?全班同学轰然大笑,他的脸刷地红了,眼神黯淡下来。他没有争辩。
毕业后,他勤奋工作,成为一所小学的教学骨干;他笔耕不辍,又成为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并成了“吃皇粮”的专业作家。他每年都来给我拜年。他出诗集时,居然还是找我为他作序。
此刻,水仙花又如期盛开了,仿佛“瘦的诗人”纯真的笑脸。花朵白得像云。花蕊黄灿灿,像云中的阳光。仿佛一首清新淡雅的小诗,给我的寒冬平添了无限乐趣和暖暖春意。
我忽然想到,当初我以世俗眼光看待如此清纯的学生,是否过于粗暴了?当我自以为是地训斥学生时,是否扼杀了他们的创造力和自尊心?“瘦的诗人”几年来一直为我小心呵护着水仙花,难道不是想悄悄地向我诉说什么?
古人云:“教学相长也。”我从教30多年,以教书育人为荣,以传播人类文明自诩,自我感觉良好。然而,从学生身上学到的东西,感受到的真诚,更使我生命得到净化,灵魂受到震撼……
窗外,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不禁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诗:“下雪的日子,我心纯净。”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朦胧中,我看到水仙花在向我微笑,犹如“瘦的诗人”纯真的面孔。
我想,今年春节,不能再在家里坐等他来。我要先去真诚地向他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