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征服之路（文明密码）

　　最近在读布罗代尔的《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作者在书的第一卷叙述18世纪食物革命时，除了小麦和稻米，花了大量篇幅谈论玉米，并给予毫不吝啬地赞美，认为它“无愧于印加人、玛雅人和阿西德克人的灿烂文明和伟大创造”，“在整个世界取得了异乎寻常的成功”。

　　玉米的野生祖先是墨西哥类蜀黍，是一种在墨西哥中部地区温暖潮湿环境中生长的草本植物。它大约在距今1万年前至6000年前之间被人类首次驯化，然后经过漫长的适应期，大约在4000至3000年前，才成为今天的玉米。

　　关于玉米的起源和驯化，不得不提一位与中国很有交集的美国考古学家麦克尼什。他最重要的考古成就之一，就是上世纪60年代在墨西哥特瓦坎河谷进行挖掘时发现了玉米驯化的秘密。麦克尼什从特瓦坎河谷中采集到2.4多份玉米样本。最古老的驯化样本来自圣马科斯洞穴遗址最底层和科斯卡特兰洞穴遗址较深文化层。这些小型玉米棒子样本长不足30毫米，比我们的小拇指还要短，约有50颗谷粒。麦克尼什发现，最早的特瓦坎人主要是靠猎鹿和其他哺乳动物生存，但也采集一些野生的可食用植物。但到公元前8000年后，猎物的数量逐渐下降，人们越来越多地转而寻找野生植物。也许正是这个时候，对某种植物进行人工栽培或驯养成为必然。

　　伴随着现代基因测序工具的出现，墨西哥的遗传学家想要找出有哪些基因在古代驯化过程中无意识地被选择了。研究人员重回山谷，在圣马科斯洞穴又发现了几个具有5000年历史的新标本。他们发现这些玉米携带了tb1（使植物更加容易收获）和bt2（有助于促进淀粉含量并提高谷粒甜味）的现代变体。研究人员也对此前具有5300年历史的玉米棒子基因组进行了测序研究，它们同样携带了tb1和bt2的现代变体。

　　玉米是神奇的作物，生长迅速，玉米粒在成熟之前就可食用。在墨西哥甚至可以种两季，一季靠灌溉一季靠雨水。一般的农民只需花50个工作日，平均每7、8天工作一天就可以坐享其成，这样，大家才有更多的空闲时间用于修建类似埃及金字塔式的庞大工程。假如没有玉米，现在所见的那些玛雅文明留下的壮观建筑遗迹就可能不存在了。

　　玉米神是玛雅宗教观念中掌管玉米等五谷和森林的神祗，同时还是众神之王。玉米神往往被塑造成一个面带微笑慈眉善目的男子，许多出土的玛雅文物中都可以看到关于玉米神的造型雕塑，通常以玉米为头饰，手持玉米代表着丰饶与丰收。在玛雅人的观念中，万物均经历由生到死，进入冥界，再获重生的循环。玉米由生长到收割，再到将种子埋入土中，如同进入冥界，种子发芽重获新生，是这样的循环；太阳东升西落，经过地下冥界再从东方冉冉升起也是这样的循环。太阳和玉米的正常生命循环是关乎万物生长和玛雅人生存的最重要的循环，自然成为玛雅仪式活动祈祷的主题，也是玛雅神话和雕刻的中心内容之一。

　　奎洛遗址是一处玛雅文明建立之前的聚落，公元前2000年左右开始兴起。英国剑桥大学的考古学家研究表明，这里的玉米遗存显示玛雅人种植玉米已有1500余年历史，他们已经能够通过种植高产量的植株以满足大量人口的食物需求。但通过对人骨和动物骨骼的稳定同位素分析，表明前古典时期奎洛人的日常饮食中玉米的比例只有1/3。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把玉米带到西班牙，随着世界航海业的发展，玉米逐渐传到世界各地。现在，玉米已经是世界上分布最广的作物之一，从北纬58度到南纬35—40度的地区均有大量栽培。为了搞清玉米是如何成功征服世界的，考古学家比较了32种古代玉米棒的脱氧核糖核酸（DNA）——这些玉米棒有的来自墨西哥，有的来自美国西南部。研究人员发现，与沿着墨西哥太平洋沿岸生长的玉米品种相比，来自美国西南部的最古老玉米样本（大约距今3000多年）与来自墨西哥高地的玉米在基因方面更为类似。这表明玉米最初可能是沿着高地路线扩张的。

　　处于驯化早期阶段的农作物很可能在墨西哥高地或者干燥的美国西南部地区并不兴旺。几个世纪后，当地种植者经历了长时间用其他品种来不断完善改良它，直到培育出抗旱的玉米，从而使得这种农作物能够在美国西南部干旱的环境中茁壮成长。也就是说，一项农作物的引进和种植，并不会立即导致生活条件的改善和人口的增长，也许会等到与这种农作物相配套的技术与饮食方式成熟后，才会引起许多地区出现突然的“勃兴”。由于农业在不同地区兴起的时间不尽一致，各地的“勃兴”与随后的“萧条”并不同步。

　　人们对于农作物的选择，看起来是一种植物的机遇，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文化的机遇。玉米进入欧洲之所以能占稳脚跟，是和当时人口的增长密切相关的：为了应付不断增长的人口，不得不在稻田之外开垦荒山种植玉米。任何农作物的传播都不是单一的物种传播，大概都经历了与本土环境的融合与认同，甚至伴随着文化与技术的传播，而呈现在这些决定因素之上的表象才是我们司空见惯的流行文化。当全世界的年轻人都喜欢在电影院吃着爆米花看电影时，谁能想到，考古学家在墨西哥中部的一个蝙蝠洞内，发现了距今5600年前的爆米花，那时的墨西哥人就已经知道把玉米粒放到滚烫的石头上看其爆裂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