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伞穿过车水马龙的济川门,转身就是清润幽深的乌石巷,只几步便遇见隐逸其间的上官周故居。朱漆的大门斑驳着岁月的渍痕,锈黑的门环上钉着简易的挂锁,轻轻一扣止住了寻古的脚步。金字雕刻的大理石简介分列在门联两侧,有上官周简介、书画研究会、宗祠理事会和一块孔子学堂的竖匾,挨挨挤挤分外热闹。雨声和着轻风,仿佛在唱读石牌上密密匝匝的金字,讲述着300多年前著名画家上官周的故事。
上官周,字文佐,号竹庄,长汀人氏客家子弟。幼年聪颖因耿精忠兵乱失学,虽终身布衣却所交尽当名士,遍游姑苏行至浙皖冀。走得倦累了停下来以笔墨畅遨,与知己好友赋诗言志:“未聆深谷韵,谁信有箫韶”的豪迈,“千盘余梦境,仰立近星河”的闲远,诗美如画画韵为诗道尽修然超脱。世人皆道竹庄画作杰出,我却赞赏先生匠心独运诗画相映,画面意境深邃幽远,题诗形神风骨盎然,观画品诗两绝伦,水墨自与诗争妍。丹青原本是诗情,诗成为境,再添端庄雅丽的书法,画就有了魂。
最喜竹庄的《庐山观莲》与《孤山放鹤图》,久注不能移神,仿若置身其中,耳边隐隐低语声。丰颐长髯的谢灵运,右倚书卷左持如意,蓝白衣襟微眯双眼;一僧手捧长卷目光炯炯,一僧粗短白须低头细赏瓶中白莲,边上小僧提壶肩杖仰头闭目闻香。若说《庐山观莲》梵音超然,《孤山放鹤图》则仙骨飘飞,鹤鸣声声跃纸而出。先生用笔墨想象对话名人雅士,今日我们又在笔墨中对话先生。
画坛为竹庄是否应召入宫参与《康熙南巡图》的绘制,一直争执不休。与其争论,倒不如一帧帧翻看《晚笑堂竹庄画传》120幅栩栩如生的画像来得欢愉。张良“貌如妇人好女”的清秀俊朗、虞姬“怆然拔剑起舞”的凄婉决绝、岳飞“怒发冲冠凭栏处”的壮怀激烈,一图一史一人物。暗自庆幸名刻高手保留了原画的神韵,我们能在线条里越过时空的界限,出入千年与古人对话,在竹庄对历史人物的畅想里宣泄生命的激情。鲁迅“晨微雪即止”四处求购,除却自己观赏临摹,更带着满满的自豪感远寄莫斯科木刻家,把《画传》作为古代版画的代表推崇至海外,日本亦赞《画传》“在人物画法上开拓一新生面”。
竹庄晚年依据翔实史料以自己丰富的艺术构思完成《晚笑堂竹庄画传》,以深厚的文学修养及对人物典故的准确把握,这部历史情结的通心之作“或考求古本而得其形似,或存之意想而挹其丰神”,史料人物在夜晚入梦与竹庄笑谈,白昼在浓淡画笔下变得饱满鲜活,竹庄的艺术成就、性格精神尽在其中永久留存。“宫廷画师”名头的争执、“闽派”绘画创始人的赞誉、“闽西三杰”的加冠终究无人能与竹庄本人商榷考证。竹庄生平高洁闲远,要么身体在远游,要么笔墨在行走,处处知己高朋,可诗可画。
春去春又回,白昼接黑夜。无论我们盯着电脑屏幕也好,翻开泛黄书籍也好,驻足真迹也好,竹庄的山水人物画中的隐逸洒脱给我们带来亲切和共鸣,不因时光而疏离,坦诚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