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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9月13日 星期三

文学是一个动词(作家谈)

——兼谈地域文化对写作的影响

枫 雨(美国)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9月13日   第 07 版)

  任何上升到文学的东西传达的都是一种文化。作者的生活环境是他们写作的根基,也是支撑他们作品的内核。一个好的作者应该可以把抚养他的地域文化很好地融合在自己的作品中,把文化本质传递给读者,让读者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我们看过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虽然你可能没去过俄罗斯的顿河,但仍可以看到阿克西尼亚的围巾和格利高里的长皮靴,可以聆听到顿河的澎湃和生生不息,感受哥萨克民族的粗犷雄厚,原始野蛮中的炽烈情感和倔强,这是俄罗斯文化;老舍的作品,从对话到人物活动或环境,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浓重的北京“味”。比如《茶馆》,你不仅可以闻到茶叶的清香,看到八仙桌上的茶碗,而且可以体会王掌柜的宽厚温顺,善良中的懦弱和自私,这是北京文化;鲁迅的作品,无论是阿Q的瓜皮帽,孔乙己的茴香豆和闰土的银项圈,还是抢走祥林嫂的乌篷船,都能体会如“绍兴师爷”的精密头脑和自以为是,小人物们对命运的抗争和愚昧顽耿,这些都溢出江浙文化。

  这种文化个性不一定是作者现在居住的地方。一个好作家出生地和曾经生活的地方也可能成为他的符号。在法国作家加缪的笔下,无时无处不体现法国的海滩和阿尔及利亚的阳光以及两个地区的人物故事。英国作家毛姆,用细腻的笔触呈现的东南亚异国风情,以及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冲突和交融,都让世界各地读者动容。地域文化深深影响了这些作者的世界观,他们的作品超越了国界,成为世界文学。这就是文学的魅力。

  文学有捷径吗?有,就是从自己的经历开始。经历就是环境,身边的风土人情,一饭一汤,一草一木。这些就是地域文化。西方一首歌唱到:“雨落在皮肤上感觉,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知道。”身边的一切会潜移默化作者的思维和认知,中国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是这个意思。一个北京人和一个上海人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你一眼就能看出特点和区别,听到他们对同一件事物的理解和判断的差异,这就是地域文化对人的影响。

  创作的个性源于文化的个性。莫言写的大多是高密的土地,赛珍珠的作品是写中国安徽的土地。可见生活环境对人影响之深,尤其是少年时期。秘鲁作家略萨曾说:“人不能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应穿过语言,穿过信仰,到达别样的世界,文学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这一点。”写作者通过承传本土文化,展现人文地理,历史民俗,穿着、方言、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以体现一个民族的气质和韵味。

  我们这群生活在美国的华人,其实是一个很特别的群体。因为我们曾割断了自己的脐带,或者说像一棵树连根拔起又移植到了一片新的土壤。雨水是否充沛?土地是否肥沃?气候是否合适都要靠自己慢慢去适应去调整。我们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新思想新文化,试图摆脱很多旧束缚,体会个体的自由意志;同时,我们不可能把自己以前的生活观念和习惯完全除掉,那种民族的烙印已经深深刻在灵魂深处。

  而在新大陆上,我们真正感受了东西方文化理念的撞击,会不自觉地去比较,有时甚至是被迫去改变自己的三观。可以说每一个作者都会经历很强烈的心灵冲撞和重组,这种冲击有时候是很痛苦的。而这也是我们的优势:因为我们可以从一个边缘人的角度去看待两种文化,从而比较清醒地分析,理智地接受。因此在作品中体现的思维就会相对新颖,反映的人文会比较客观。我们的作品中很容易看到民族的印痕,这是我们的标志;但同时美国的水土滋养让我们在精神家园中视野扩大。华裔作家哈金说:语言不是关键,眼界才是。而华裔作者正是有这种优势:我们交融了两种土壤和文化,一方面我们有悠久历史的华夏积淀,一方面我们有自由的空气和勇敢的开拓,这让我们有了得天独厚的创作空间。这种双重地域文化的熏陶,让我们的眼界不再是一条线或一个平面,而成为多维的。就像你戴着一个VR 眼镜,看到的不只是前方的景色,也可以看到左右和脑后的360度景观。这种多维的文化滋补,让我们逐渐形成一种随意、安定、自由、敢于挑战权威的写作风格和态度。

  美国文学评论家乔治斯坦纳曾说:20世纪很多作家留下的作品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它们都“越过疆界”。纳博科夫、詹姆斯·乔伊斯、萨缪尔·贝克特、博尔赫斯等,他们都生活在多种语言和多种文化环境下,由于这种继承和张力,他们的作品更有活力,给国际化的读者也带来更多的精品文学。

  文学是一个动词。它需要行动,从身边环境开始,不断比较、吞吐、融入、糅合、调整……到达一定程度,才会出真正有思想的活儿。我们说一部作品有创造性,不是从天而降,而是立足在地域文化的家园里。所有的想像力不是凭空而来的,是从已有的资源里开发出来。没有地域文化的底色,语言就失去魅力,内容就会空洞没有灵魂。

  世界上从来不缺天才作家,但更需要真正在一次次阵痛中思考重生的作者。在互联网新时代下,世界各国联系得更紧密,思想更容易沟通,文化更方便交流,增进彼此的相互了解和包容。我们有理由相信,会有更多“越过疆界”的优秀作品出现。作为新时代的作者,我们应该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世界公民,依赖本土地域文化的滋养,并拥有俯瞰全球的视野,把世界“文学”起来,共同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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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杨 鸥 邮箱:hwbwyb@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