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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5月13日 星期六

母亲与信仰

□李云雷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5月13日   第 11 版)

  我母亲80多岁了,父亲去世后,她一个人生活,住在我们村里新盖的楼上,以前她还可以养鸡养鸭,现在住在楼上,也没法养了。我每年大约回去两次,我母亲总是说,“盼着你来,盼着你来,等你来了,就到走的时候了……”有一年我回到家,家里的小孩告诉我,在我来之前,母亲怕我在路上出什么事,用一种土法求神保佑,她盛了一碗水,摆在灶王爷面前,把一根细线横着放在水中,再竖着放一根,口中念念有词。我母亲不识字,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这就是她表达情感的方式,我听到时,突然泪水盈眶。

  我母亲是信神的,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周末,我放学回来,正好赶上母亲在给神像烧香,她招呼我过去磕头,我没有搭理她,把书包扔在床上,心里想,她可真是迷信,怎么还会去拜佛求仙呢,这样想着,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表情上却显示出了冷漠与不屑,母亲看了我一眼,可能也看出了我的情绪,她没有说话,一个人在那里烧完了纸,又磕了两个头,嘴里仍念叨着那一串话,“老天爷,灶王爷,七十二路全神,请到请不到的都吃……”等念叨完了,她又过来招呼我,说,“今天知道你要回来,包了饺子,快来吃吧。”我也没有说话,端起一碗饺子就吃了起来。二十多年,我从一个孩子成为一个青年,从一个偏僻的乡村来到一个大都市,渐渐疏远了我的村庄和我的父母。我一路前行,跨越千山万水,追逐着自己的梦和理想。而从母亲的角度,我是跟她越来越陌生和疏远了,我在充满自信地走向一个新世界,我拿着父母挣来的钱上学,他们让我在生活上衣食无忧,而我所学得的知识,却只是让我离他们越来越远。

  那次回家,我突然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她的信仰,她对老天爷、灶王爷和财神爷的跪拜与祈求。在年轻的我看来,是多么愚昧,多么可笑,然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是她内心的一种安慰,或者一种寄托。母亲的信仰虽然简单,但却支撑她走过了漫长的岁月,而依然内心安稳,心地善良。而我已不再处于那种传统之中,我所习得的新知识不再相信鬼神与轮回,切断了我们与前世、来生的联系,我们每个人所有的只是有限的生命;这种知识也不再相信血缘或亲缘,切断了我们与祖先和家族的联系,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孤独的个体;这种知识也不再相信万物有灵,切断了我们与自然万物的联系,我们只是以科学或者实用的态度对待一切。这种知识也在不断地变动着、膨胀着,所以我们的内心永远也不得安宁。

  那一次,我去山东出差,提前回家看了看。快走时,我告诉母亲,这一次出完差,我们还要去一次泰山,母亲跟我说,让我到了山上,替她去拜一拜那里的菩萨,她说得很郑重,说着,她还拿出了五十块钱,递给我说,“你到了那里,替我买一把香,给菩萨献上。”我说,“你不用给我钱,我有。”母亲说,“你不知道,别的钱你能替我出,献给菩萨的钱,得我自己出,这样才心诚,才灵。”我听她这么说,只好接过了那五张十块的钱,小心地放好了。母亲平常花钱很节俭,自己买菜,也总是捡便宜的买,五十块钱对她来说是个很不小的数目了,她竟然让我去买了香献给菩萨,可见她是很重视的了。那天在泰山顶上,我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替我母亲拜了菩萨,虽然有点荒谬,却也很虔诚。

  我想当母亲一个人坐在下午的光影中,或者在半夜的灯光下打盹时,一定会回忆起她的青春,她的孩子,她看着我们长大、离开,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是一个不断失去、不断疏离的过程。这是人生的一部分,是我们要接受的沧桑变化,与惆怅无奈。如果乐观地看,只有这样,人生的滋味才更加丰富,更加微妙,更加完整,也只有长寿有福的人才能享到。我想我母亲的世界,她长期供奉的那些神仙已经成了她的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是她的护佑者——如此说来,母亲也是一个有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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