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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7年02月17日 星期五

《山河袈裟》
却能火里种金莲

□庄越之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2月17日   第 07 版)

  李修文近影

  第一次读李修文,是在去年11月,那种“书当快意读易尽”的满足与焦虑令人难忘。《山河袈裟》上市后,我赶紧去买了一本。

  李修文的底色是传统的,古典的。《枪挑紫金冠》写他对律令的畏惧、渴望和迷恋,令人想起古典主义在舞台上对三一律近乎自虐的强调。他谙熟古老的典故,与千百年来的古人共享这一套话语系统。《阿哥们是孽障的人》写人世间萍水相逢的情义,笔落时,赵匡胤、黑旋风、羊角哀、范无救在各自的时间线上忽有所悟,他们收到了来自文字的时空召唤。然而这古典主义并没有把他引导向静穆、停滞的审美,他仍然如怒发冲冠、马踏连营的古时大将一样奔腾、澎湃,精气狼烟,他属于那个美轮美奂的古中国。

  所谓古意,并不仅仅是杏花春雨江南这样的秀气,还有山东山西、人生如寄,有萧萧白杨树,有陈死人。河南一只猴子与它的恩人结为了兄弟,啼猿于是近了人生的孤舟;他乡之客和失路之人在东京街头畅饮,干涸的小鱼吐出了最后一点带血的泡沫。李修文的文字中,天地如洪炉,那种无时不在的命运感如夜幕沉沉压下,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阅读的快感时常在爽利与滞涩中交替。他在命运的挤压中反抗,纵身一跃,接过了来自俄狄浦斯与屈原的古老文学母题,他以文字为金丹,火里种金莲,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所谓宿命,并非只是躲闪和顺受,它也有可能是抵抗和奔涌,唯有荒棘与繁花同生,方能算作是有血有肉的宿命,若不如此,便不值一顾(《青见甘见》)。

  许多喜爱古典的写作者,沉溺于安宁精致的古老梦境中,以躲避现实的冷硬,而李修文不然。他让我想起鲁迅在《华盖集·题记》中的自况:如沾水小蜂在泥土爬来爬去,如旅人行走风沙、抚摸凝血,此中自有悲苦激愤,非洋楼中的通人所能领会。李修文和鲁迅一样,都不肯去做那美丽脆弱的“好的梦”,因为他们都记得自己还在人世间。他在自序提到,曾在医院守护亲人,见过太多小人物的生死别离,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在命运面前,谁又不是蝼蚁?在许多时候,他们也是失败,是穷愁病苦,我曾经以为我不是他们,但实际上,我从来就是他们(《自序》)。

  数一数《山河袈裟》的篇目,直接写死亡与陵墓的,有《扫墓春秋》《未亡人》《肉体的遗迹》《临终记》《旷野上的祭文》……数目惊人。这是真正的魏晋之风啊!这露水的世上,人如白兔,东走西顾,在生死的大恐惧中恍恍惚惚,玄谈与游仙不值半文,“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李修文说,他爱散落的野坟胜于高耸的陵寝,野坟为荒草包裹,各自连通着回家的路,而死亡又衍生了鬼故事:作鬼的母亲出没于故乡人民的流言之中,游子欲见一面而不得;死去的姑姑却有幸伴随了姑父大半生,春种秋收,翻山渡河。其中苍凉悲恸,无以复加: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空穴来风的鬼故事?哪一桩鬼故事里没有站满尘世中的伤心之人?那些月夜迷途和旷野奇遇,那些荒村作魔与孤城作障,说到底,他们都是未及流出的泪水,只不过更换了凛冽的面目。(《鬼故事》)

  作为一个写字的人,难免去注意《山河袈裟》的文法经营:好用短句,意象繁密,整齐与参差之间形成了独特的韵律。李修文的散文语言是诗化的,奇崛、跳跃、远取譬:“此时此地,哭泣,就是她唯一的垂杨。”诗的语言容易雕琢过分,句句精彩则未免压迫,如阿城说的像“表情过多的女人”,而本书文字未见此弊,大概是发力都在关节处,行文如打拳,含胸拔背,松腰垂臀,把力都发整了。《义结金兰记》的结尾:它重重地坐下,大口喘息,暂时闭上了眼睛,就像老僧禅定,就像山河入梦,就像世间所有的美德上都栽满了桃花。

  有朋友说,这句像胡兰成。技术上或许像,但李修文更像猛士与行客,黑须乱发,裹布拄杖,从胡村月令的琉璃梦境中突围而出,去追寻墓茔之外呼唤的声音。我走不出,但读得出,因此非常喜欢这本《山河袈裟》,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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