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初二夜,维多利亚港烟花绚烂,观客攒动。东北面新界地域的吐露港却是一派闲静澹然。从港口西岸的香港中文大学山头俯瞰,海水由赤门海峡流入大鹏湾,无风无浪,更无大港之急管繁弦。海面上始终保持几艘船的节奏,不太繁忙也不曾间断。汽笛传至山上,减弱成恰好分贝,入耳竟有单簧纯净浑厚之美。
这绝不是一首狂想曲。吐露港有自己的调性。北岸大浦,宋代乃盛产珍珠之地,明朝洪武年间衰败。西岸的沙田马料水原称马尿水,暴露这一带荒芜之本。直至兴建香港中文大学后,马料水改头换面,成为扬名四海的人文地标。半个多世纪深耕易耨,众多名流身影与治学佳话存留,令这里每寸山头、每片林间、每个晨昏都是浓郁的。
喧腾热闹的春节,栖身于此,实有人间肥遁客之感,难免生出踪迹寄林丘之意。某日,沿林间小道步行至新亚学院山顶的合一亭,得大惊喜。合一亭实际并无亭,但景色起伏和时空布局却有中国传统建筑进深的美感。一进,属自然之美。百年细叶榕遮掩如镜水池,树下有水,水中有树,正如诗云:“山浮树盖连云动,露滴荷盘并水流。”二进,有人文之美。越过水面,立于壁间,山下香港科学园建筑与远山近海齐齐收尽眼底,与先前景观相比更多一重高远辽阔。三进,可得思辨之美。钱穆先生晚年著述《论天人合一》,被铭刻于碑,嵌入此间,用以蓄念斯人斯想。这般景观赋予此等诗性哲理,在别处还能寻着第二个么?
即便名气不大,地理位置也相对偏远,新年期间还是陆续有人慕名寻访合一亭。这个小小的空间不知为何有一种魔力,让大多数访者愿意久久逗留,或远眺或沉思,不自觉地化身为思想家,激荡起与宇宙万物对话的雄心,拷问人道与天道的谜题。先生智慧,说中国人最喜言“天下”,喜欢把“天”与“人”配合着讲。“天下”二字为何物,天命与人生是何关系?万物更新之际,没有比立于合一亭静思更好的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