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经典《三滴血》的艺术启示

　　秦腔经典名剧《三滴血》已经诞生近百年。日前，陕西秦腔著名表演团体易俗社将它带到北京，演出现场非常火爆，赢得业内外一片赞誉。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应该如何继承发扬秦腔以及我国的戏曲艺术，保护民族文化品牌？请看专家的解读和建议。

　　——编 者

　　易俗社是1912年在西安创办的集秦腔教育与戏曲演出为一体的艺术团体，在创办伊始就很明确地以“辅助社会教育，启迪民智，移风易俗”为其发展宗旨，至今已经超过百年。作为沿袭古老戏曲艺术传统的现代剧社，“易俗社”毫不夸张地成为中国戏曲现代化进程中的一面旗帜，不仅引领着秦腔的艺术改革，而且也开创了中国戏曲现代转型的新道路。鲁迅先生曾用“古调独弹”来褒扬易俗社用古老的秦腔艺术在现代社会独领风骚的文化建树，清楚地显示出这一现代剧社在中国文化建设中的独特地位。

　　易俗社为现代戏曲提供了独具价值的文化样本，在稳定传承与锐意革新之间，进行有序创造的传统。虽然在当代文化体制改革中，易俗社正面临着艺术遗产急速消减的危机，但是百年传统始终灌注在它的传承者、爱好者中，成为秦腔乃至中国戏曲坚定文化自信的重要力量源泉。易俗社晋京演出的秦腔《三滴血》，极好地诠释了中国戏曲跨越时代审美的文化品质。

　　秦腔经典《三滴血》首演于1919年，是著名剧作家范紫东的代表作。这部戏最突出的成就即在于：沿袭了明清传奇以“双线结构”为基础的编剧传统，保持了古典戏曲经典中最繁复的“三审三问”“双生双旦双团圆”的故事模式，讲述基于家庭财产纠葛而引发的两对青年男女、四个家庭在秦晋两地的辗转离合，用他们的悲欢喜怒直接嘲讽了“尽信书”式的教条武断作风所带给普通百姓的苦难悲怆。因此，该剧表面上充满着中华民族崇尚喜乐的昂扬精神，实质上又将引导民智的现代人文理想充盈其间，针对剧中糊涂而刚愎自用的庸官，那些从普通人口中表达出的怒斥责问、那些从普通人心里爆发出的愤懑抗争，极具强烈的现代理性和现代关怀意识。特别是秦腔作为近代戏曲的杰出代表，继承了古典戏曲时期的艺术法则，在剧目思想、人物塑造、情节铺叙中表达现代观念，诉诸现代思想，很好地解决了艺术传统与时尚创新的矛盾。经过近百年的民众欣赏，该剧至今仍然引动强烈的剧场效果，显示出该剧直面现代生活和时代问题的深刻表现力。

　　同时，《三滴血》的舞台表演保持了中国戏曲传承既久的艺术规范。一则在于齐备的行当艺术共同呈现的舞台张力。该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依靠着小生、小旦、老生、老旦、丑等多元行当的共同表演，唱必匀派，做有千秋，每个角色都有适当的表演长度，每个演员都有张扬演技的表演空间，人人都有戏，个个都出彩。这种充分张扬行当表演的舞台风貌，最大程度地发挥着演员对于角色的塑造之力，让演员在群戏表演中丝毫不损个性创造。一则在于悲喜交错的艺术风格。该剧以传统公案戏作为基础，剧情因滴血断案所引发的父子离散、兄弟失和、逼婚抢亲、伦常颠倒等社会风情，充满了作家对于社会与人性的深刻体察，剧中人的无奈感伤能够强烈地激发出观众的悲剧审美。但是，该剧以双生双旦的爱情作为重要情节线索，又突出了小生、小旦戏的谐趣热闹。例如作为折子戏演出的《虎口缘》一场，在紧张的情境中，赋予在惊怕的环境下被迫在男女礼仪中突破常规的情节，在观众笑声中完成了这对青年男女的情缘表演；而情节最后高潮时，则用“孪生兄弟”的误会法，引动了两对男女彼此错认、相互调笑的艺术场面。在这种丰富的场面风格中，那些属于“启迪民智、移风易俗”的现代思想不再是板正的观念输送，而在饱满的人物形象和场面情境中，以审美愉悦的方式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张扬。

　　《三滴血》作为一个有着百年演出传统但又不断适应时尚审美的剧作，它所提供的艺术创作成就对于纠正当前戏曲创作中出现的诸多误区，如剧目创作的简单粗疏化，舞台表演中的一人主演化和行当萎缩化，戏剧风格的单一化和教条化等，提供了极好的示范样本。面对《三滴血》所代表的戏曲健康的艺术传统，值得戏曲界予以思考和纠正。

　　让优秀演员再现传统，让优秀经典塑造演员，应该是戏曲传统与时代风尚相互参融的重要方式，发掘传统、传承传统、维护传统是摆在易俗社乃至中国戏曲面前的重要任务。“易俗社”是陕西的文化名牌，也是国家的文化名牌，不仅仅属于秦腔梆子戏，而且属于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呵护好这张文化名牌，就是真正实现了传统文化的自我建设。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戏曲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