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明代小百科（品味古籍）

　　张岱的《夜航船》，我慕名已久，但一直找不到好的版本。前些日子，终于买到中华书局的文白对照版，花了几天的工夫将它读完，感觉就如在口渴之际喝到了杯绿茶，解渴又过瘾。

　　《夜航船》其实是一本类书集合，为什么叫《夜航船》呢？作者是这样解释的：有一个和尚与一位文人同宿于夜航船里，文人高谈阔论，和尚感到敬畏并慑服，所以在睡觉的时候，就不敢把脚伸直，而是踡缩着。后来，和尚听文人谈话有破绽，就对他的学问产生了怀疑，于是问他：“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文人说：“是两个人。”其实，“澹台灭明”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复姓澹台，名灭明。和尚又问：“这样的话，那‘尧’和‘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文人说：“当然是一个人啦！”和尚听完他的回答，就笑着说：“这么说来，就让我小和尚伸伸脚吧！”张岱因此感叹道：“全天下的学问，只有夜航船里最难对付。”

　　与同类书相比，这本《夜航船》十分生动有趣。比如，有一个故事说：宋国有一个农民晒太阳，觉得后背很暖和，回家就跟妻子说：“晒太阳的温暖，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美妙，我把它献给咱们的君主，一定会得到重赏！”还有些故事非常有哲理，如有人劝进士张某谒见唐代右丞相杨国忠，并说：“你若能拜见他，富贵立刻就能到手。”张某却理智地说：“你们倚恃杨右相好像泰山一样，我却觉得他是座冰山。如果大太阳一出，你们能不失去依靠吗？”

　　有一些故事，纠正了一直以来以讹传讹的错误。古往今来说甘罗12岁为丞相的人都大错。《史记》记载，秦国派甘罗出使燕国、赵国，回来后被封为上卿，不曾说封为丞相。姜太公吕望的妻子马氏，因嫌丈夫贫穷抛弃他走了，后来见姜太公大富大贵就请求回来，太公说如果她把泼在地上的水收起来就答应她。现在认为是朱买臣的故事，那是不对的。

　　还有一些故事，展现了古人的精神风骨：孔光官为尚书，执掌国家中枢权力十几年，却能严守法度，有人问他：“温室宫的官署里种的是什么树呢？”孔光用其他的话来回答，他的谨慎与保密大体就是这样的。

　　在这本书中，还能看到古人的智慧：都指挥使张旻接到朝廷命令去选兵，但由于他过于严峻，兵士们产生恐惧，开始谋划叛变。皇帝知道后，就召来中书省和枢密院二府讨论此事。大家形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立即下旨免去张旻的职务，安定军心；另一派认为应该立即将策划谋反的人全部逮捕，杀一儆百。但宰相王旦却提出不同的意见，他说：“如果问罪于张旻，那今后的将领还怎么帅军？如果逮捕了准备谋反之人，会不会引起更大的哗变？”皇帝便问他：“那你有什么高招啊？”王旦想了想说：不如这样，陛下此前不是多次想要任命张旻为枢密使吗？那么现在就下旨提升他为枢密使，一方面解除了他的兵权，另一方面也能使准备谋反的人安定下来。”皇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表扬说：“王旦善于处理大事，真是宰相啊！”

　　在这本书中，作者还归纳了古人对几种史书的看法，颇有见地：《晋书》《南史》《北史》《旧唐书》，都是小说；《新唐书》是赝品；《五代史》是学究的史论；《宋史》《元史》，是错乱零散的朝廷通报。与其像《新唐书》那样简单，不如像《南史》《北史》那样繁复；与其像《宋史》那样繁杂，不如像《辽史》那样简洁。

　　张岱知识如此渊博，显然是博览群书。关于藏书，他也有自己的心得：赵孟頫曾在一篇跋文中写道，善于看书的人，要让心境澄澈，然后把桌子擦拭干净并焚香而坐，不要卷书脑，不要折书角，不要用手去抠字，不要让手指沾唾沫去揭书页，不要把书当枕头，不要把书当作名片的夹子，要一有损角就随时修补，看时打开不看时合上。

　　因为兼有趣味性和故事性，《夜航船》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学者余秋雨先生就很喜欢这本书：“我的书架上有一部明代文学家张岱的《夜航船》。这是一部许多学人查访终身而不得的书，新近根据宁波天一阁所藏抄本印出。书很厚，书脊显豁，插在书架上十分醒目。文学界的朋友来寒舍时，常常误认为是一部新出的长篇小说。这部明代小百科的书名确实太有意思了，连我自己巡睃书架时也常常会让目光在那里顿一顿，耳边响起欸乃的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