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京在举办海昏侯墓出土文物展览之时,我有幸在江西南昌参观了海昏侯家族的墓地紫金城和该墓考古实验室。在紫金城,考古队员田庄接待了我们。他扼要地讲述了海昏侯墓的发掘进程。考古并非想象的“不久前”一下子挖出一堆珍宝,而是一个极为艰巨的探索过程。
考古劳作艰辛,需要毅力和耐心
从2011年4月开始的发掘工作已经持续5年多。工作人员首先对方圆5平方公里的地域进行考古调查,在发掘了3座祔葬墓、1座车马坑,解剖了2座园门和门阙以及墓园建筑基址后,再用一年时间完成对主墓封土和墓室内填土的发掘。直到2015年,对椁室的发掘才开始。先从周边回廊再到核心的主椁室,又持续了整整1年的时间,基本完成了对海昏侯墓的发掘。目前出土文物1万多件。烈日当头,天气闷热,我特意拍下紫金城北门内礼制性建筑遗址,两位民工披着衣服正在用小铲一点一点挖掘的情形。这就是考古,没有诗意,劳作艰辛,需要耐心和毅力。
海昏侯墓是长江以南已挖掘的4座汉代王侯墓室面积最大的,达400平方米。墓南部一条深邃的甬道通向地面以下14米的巨大正方形深坑,坑底中心部位南北纵向排列的16条完整长方木,形成一个相对小的正方形。清晰可见的盗墓洞在这个正方形正中略偏西的部位,把厚厚的木头凿穿了,椁室按照墓主生前的居住环境建造,因而棺椁南北纵向摆放在这个正方形的东北角,躲过了盗墓贼的洗劫。
紫金城大体是一个长方形,南北平均宽163.5米,东西平均长240.5米。主墓南面有长100米、宽40米的祭祀设施:寝(藏先人衣冠之处)、祠堂以及基本对称的东西园舍。于是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海昏侯墓400平方米,墓前的祭祀面积4000平方米,而整个紫金城4万平方米。这是巧合吗?
除了主墓外,其东侧同茔异穴的海昏侯夫人墓(已被盗)尚未挖掘,目前地势最高。田庄带我们走上墓顶部,整个墓园一览无余。园内共有墓葬9处,东门内分布着5处,北门内2处。每座祔葬墓前均有小型祠堂的遗迹。墓园内还发现多口水井,这说明当年是有守墓人的。主墓西侧的车马坑,呈南北细长方形。从这里出土的文物已被广为介绍,但身临其境看到这个聚集了那么多珍贵文物的地点,仍然感受到一种震撼。田庄说,主墓正北的一座墓原认为是他的妃子墓,然而棺椁内腰部发现有佩刀,疑为海昏侯一个儿子的墓。刘贺的牙齿保留完整,已送往有关部门进行DNA检测,可以比对此墓主人可能留有的DNA。他这一说,我特意去看挖掘现场,虽然只有93平方米,但同样是整齐的三层发掘阶梯,考古操作很规范。
实验室考古,文化密码由此破译
刚走出紫金城,路左侧有一座现代墓,墓主姓裘。我问田庄,当时这一带是裘氏的墓地吧,怎么解决墓地搬迁的?田庄叹口气说,裘氏在海昏侯墓园封土之上有家族墓群,请他们搬走花费了很大的功夫,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然而,没有一家媒体从这个角度报道过考古,考古躲不开各种现实的社会问题。
历史上的地震造成海昏侯棺椁上部塌陷,泥土和水涌进,所有物件均被挤压到约30厘米的厚度内,并被水浸泡着。因而整体搬迁主棺进行实验室考古,这个实验室便是墓地东侧的“南昌西汉海昏侯墓文物保护工作站”。这是一组白色的两层建筑。参观被严格控制,所有随身带的包包和手机、相机存到箱内,经过安检才可进入。考古队队长杨军接待了我们。实验室考古,从未亲历,一切都很新鲜。
他先带我们来到一间两层通透、空调温度相对较低的大房间,很多矩形的巨大木箱堆放在里面,这些都是整体切割后的墓内泥土。大房间里的一排小房间是工作间,一位小伙子正在一间房里专心修饰一件很小的文物,工作台前是一个遮盖着塑料布的敞开的大木箱。杨军介绍,他是来自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博士。这位憨厚的博士放下手头工作,掀开塑料布,眼前是嵌在土表层的黑色碳化物。他说,这是一段马的大腿。筛查要极为认真,以防遗漏文物。我问道:当初切割泥土装箱,如何保障不会正好切在一个文物上?他说,切割前做过反复的探测,很小心。
杨军和博士引领我们走到大房间的深处,掀开一件遮蔽物,海昏侯内椁底部展现在眼前,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贴近这样珍贵的文物。海昏侯棺椁外部长约3.7米,宽约1.7米,现在看到的是内椁,当年的刘贺就躺在上面。2000多年了,除了牙齿,遗体基本不存。他身上和周围的东西已经剥离,有些部位还留有圆形玉片的痕迹,黝黑的挤压物下隐约可以看到身下铺满了金饼。博士从海昏侯头部上方的箱子、身上的衣着、覆盖的玉器和身下的金饼,讲到堆放在海昏侯身边的书籍竹简和木牍……
杨军接着引领我们走进另一处同样格局的大房间,里面是几排长长的架子,上下摆满了大水盆,每个盆里用离子纯净水浸泡着约10根剥离出的碳化竹简,肉眼看就是一根根木炭。杨军说,数千枚竹简还要脱水、加固处理和红外线扫描,最后才是释读,万里长征我们才走出1纳米!他激动起来,接着说,文化,这才是海昏侯发掘最大的收获,看到两千多年前的典籍是什么感觉啊。他领我们在一台电脑上观看一枚竹简的红外线扫描结果,就像在黑白复印纸上看到的那样,字迹大而清晰,但有的地方明显缺损,因为竹简本身不完整。
杨军接着请人打开一间锁闭的工作室,一个更大的水盆里浸泡着一件约1米高的黑乎乎的平面文物。杨军说,这就是有孔子像的铜镜屏风!《论语》有古论语、鲁论语、齐论语3个版本,但齐论语失传了。而海昏侯是从原齐国领地内的昌邑王府(山东省巨野县大谢集镇)迁过来的,很可能将齐论语带到了江西,带进了坟墓。若能发现齐论语,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我看不清屏风上的任何字或画,但杨军关于齐论语可能被发现的预言,使我对海昏侯墓的文化期待一下子强化了,也深刻理解了考古的意义。
1个多月后,新闻来了:海昏侯墓5200多枚出土竹简即将释读。我请人向江西文物考古所所长徐长青打探释读结果,回复是:竹简内容保密,不允许拍照,有《论语》和方术、医术等,其他请等待报告公布。
近年来,“考古=挖宝”的观念成为公众意识,《鉴宝》等媒体节目无形中推崇用金钱衡量文物。海昏侯墓考古被媒体炒热之时,一位考古学者呼吁:让我们看考古的时候,少点功利心,多看点文化吧。至少,我从海昏侯墓考古工作者对自己工作的认识和他们普及考古知识的落脚点看,他们真正履行着公众考古学的职责。
(本文照片除署名外均为百度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