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客居英伦多年,但乡音仍是我最能表达情感的载体。我想,每个海外华人内心深沉而不平静的感情,也会时时被它触动。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人们可以随时随地听到熟悉的乡音,甚至可以面对面地视频交流。但是,我更渴望真正地置身其中,每时每刻都被那熟悉的乡音包围着,只有那样,我才会感到踏实,感到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记得第一次回国在首都机场转机,我推着行李车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伙子,我赶紧说sorry,小伙子用奇怪的眼光看看我,我马上意识到该改口说“对不起”。真是的,回到熟悉和思念的地方,反而不习惯了,话也不会说了。
我出生在上海,后来随父母支援大西北来到西安,但是上海方言仍是生活中的主要语言。上学时说的是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后才渐渐学会了西安方言。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言,上海话吴侬软语,听起来很温柔;西安话粗犷奔放,说话人往往习惯高声大嗓。我刚开始学西安话时,除了说话软绵绵的,没有气势外,还闹出了很多笑话。第一次到农户家里吃饭,好客的主人端出菜卷,指着边上的一碟调料水说“蘸着吃”,我就马上站了起来,身边的人开始莫名其妙,明白后又哈哈大笑。原来,西安话把“蘸”发音成zān,我说惯了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卷舌音都不卷舌,所以把“蘸”当成了“站”,这件事至今都被当年的同事当成笑料。
记得刚到英国时,通讯手段远没有像现在这样便捷,与国内联系主要靠写信和打电话,写信很慢,而国际电话费又很贵。所以,每周通过电话跟家人和朋友用家乡话聊上几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自己的思乡之情,但的确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后来结交了几位来自西安的朋友,我们聚在一起常常用西安话交流,感觉特别过瘾。
有一次,我到伦敦参加全英中文教育促进会的会议,边上两位老师的吴侬软语钻入我的耳中,也顾不得互不相识的尴尬,我凑过去用上海话自我介绍,然后加入了她们的聊天,操起久违的上海话,那感觉别提多惬意了。我的学生家长中也有几位老乡,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大多使用方言。
英国的A2中文考试(相当中国的高考)内容中有一篇论文,我有一位祖籍上海的学生,他论文的内容就是如何推广和传承上海话。这个从小生长在海外的孩子能够关注祖籍国,关心故乡的方言,并愿意为此而做出努力,这是十分难得的,也令我这个汉语老师倍感欣慰。前几天,几位家长联系我,希望我能在暑假期间给他们的孩子补习中文。他们说:“我们就是希望孩子们在假期也能经常置身于中国语言的环境之中。”
现在,中国走出国门的人越来越多,把中国的语言和文化带向了世界各个角落。在我所居住城市的街上经常能见到同胞的身影,耳边不时飘来熟悉的乡音。诗人北岛在《乡音》这首诗中有一句话:祖国是一种乡音。这个表达太贴切了。在海外华侨华人眼中,早已把乡音的范围扩充为汉语。不管中国哪个地方的方言,都是乡音,听到后都倍感亲切。即使是老外,如果能用中文与我们交流,也能瞬间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啊!祖国虽然离我们很远,但听到汉语、听到乡音就仿佛回到了它的怀抱中。
(本文作者系英国利兹普通话中文学校汉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