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承诺（考生的故事）

　　6月7日，一年一次的高考大幕开启。昨夜一场暴雨，给酷热的四川盆地送来些许清凉。11时30分，走出乐山市的某考场，牛华中学的应届考生李旭东（化名）满脸轻松惬意。刚刚结束的语文考试中，他发挥正常。迈着稳健的步伐，李旭东赶紧往家赶，准备迎接下午的考试。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辛苦和坚持没有白费，自己离心中的理想又近了一步。

　　和其他考生不同，考场外并没有爸爸妈妈陪伴李旭东。这个从小由爷爷奶奶抚养大的高中生的成长充满了故事。

　　■ 无尽遗憾

　　6月初的四川盆地，一如既往地酷暑闷热。尽管已过零点，乐山备战高考的青年学子还在挑灯夜战。李旭东也是其中一员。在中学退休教师宿舍，明亮又柔和的台灯下，这个刚满18岁、身高1米8、清瘦俊俏阳光的男生正在看幂函数的章节，额前晶莹的汗水顺着鬓角悄悄滑下，砸落在左胸前一朵小白花和左臂的青纱上。

　　桌上依旧摆着一碗奶奶亲手熬的绿豆红枣银耳莲子百合汤。作为夜宵，那甜糯化渣爽口的味道一直是旭东的最爱，且护目养神排毒。今天他一直在学习，还没来得及喝，再晾凉些也好，省得刚一入口就是满身大汗。

　　年过七旬、中学语文教师退休、坚持陪读的奶奶在一旁的竹椅上摇着竹篾编织的蒲扇，为旭东降温和驱蚊。尽管奶奶眼皮在不断打架，也被旭东多次催着早点休息，但她只要一醒过来，都会推推老花镜，拢一拢满头的银丝，眯着眼睛瞅瞅书桌上日渐生疏的政治经济学、二元二次方程和英语复合句型——隔行如隔山——她感慨地摇摇头，最终目光定格于旭东咬着笔头、或是转着钢笔努力苦读的青春身影，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旭东天资不算太聪明，但是学习刻苦努力。12年的寒窗苦读，马上就到了验收的时刻。他有时也备感烦闷压抑，偶尔也想放松懈怠一下，时不时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左右转动脖子，伸伸懒腰。可一看到墙上青纱环绕的相框中爷爷那熟悉又慈祥的笑脸，他又立刻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看书学习。

　　就在一周前，李旭东的爷爷因病去世。住院期间，伯伯、叔叔和姑姑轮流在病榻前照顾。奶奶大部分时间在家陪着旭东，因为即将参加高考，不能让他过多分心。

　　其实，旭东只要有空，都会趁上学前、中午或是晚自习放学后，风雨无阻地去医院看望爷爷。爷爷如果睡了，他就静静站在门口或者隔着窗户默默望着爷爷一阵才离去。他知道每个人早晚都会告别这个世界和亲人，但爷爷的离去还是令他很难过。

　　在李旭东这辈孩子里，年龄最小，唯一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最让爷爷奶奶疼爱操心。爷爷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事情之一就是马上参加高考的旭东，将来何去何从。李旭东坐在爷爷床前，双手握着爷爷布满针眼的枯瘦手背，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逞强地微笑着，以一个小男子汉的郑重承诺答应爷爷，一定会争气，努力一搏，回报这些年爷爷奶奶的养育和教诲之恩。

　　■ 养恩难报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

　　可能在旁人和世俗眼中，李旭东是不幸的：出生不久，父亲突发高烧，当时医疗条件有限、送诊治疗又延误了时间，昏迷了几周。不久后的某一天，母亲在嗷嗷待哺的婴儿车里留下几袋奶粉，不辞而别，再也没回来……

　　父亲醒来之后留下了后遗症，一份原本令人羡慕的工作因此丢了。后来受不了旁人对他的指点非议，离开老家，常年在外打工糊口，偶尔寄点儿钱回家……一时间，襁褓中舞着小拳头蹬着小脚丫像拉警报一般哭闹着的旭东宛若孤儿。

　　不得不承认，李旭东又是非常幸运的。当时还是镇中学教师、年过五旬的爷爷奶奶毅然把他带回家，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带大他。虽然小儿子、儿媳的事情让旁人诧异唏嘘，也令知识分子出身、一直受人尊敬的老两口头疼、难受、叹息了许久，但一看到旭东红苹果般的脸庞和清秀俊俏的五官，两人的心情又慢慢平复下来，毕竟孩子是生命和爱的延续。

　　在李旭东童年的记忆中，没有父母的印象和概念。但在爷爷奶奶耳濡目染下，直到现在也不怨恨亲生父母。从记事开始，别的孩子哭闹或委屈时，总是大喊嚷嚷“爸爸妈妈”。唯独自己，每当这时喊的却是“爷爷奶奶”。

　　爷爷是化学老师，奶奶教语文，对李旭东的教育细致且严格，言行举止中教会他坚强和礼貌。伯伯、叔叔和姑姑常和家人一道来看望李旭东，给他买书籍和好吃的，有时还要留点儿钱。几个堂兄表姐也很喜欢这个弟弟，每次来，总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零食和珍爱的玩具和旭东分享。

　　因此，李旭东从小心理很阳光开朗，活泼好动，也很懂事。还在幼儿园时，就学着扫地拖地，自己洗衣服，站在小凳上踮着脚尖做蛋炒饭，周末陪奶奶买菜、帮忙提菜。他很少调皮捣蛋做让爷爷奶奶头疼生气的事，因为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多少都会早熟一些。

　　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姑姑都常开玩笑问李旭东：长大了想干啥？李旭东会不假思索地说：当兵当警察，可以保护爷爷奶奶；当老师，可以跟爷爷奶奶一起工作；要么就当医生，可以好好照顾和孝顺爷爷奶奶……大伙被逗得开怀一笑之余，又不禁热泪盈眶。

　　李旭东个子长得高，人又能吃苦，小学起就担任劳动委员，中学时又是体育委员，热心尽力为班集体和同学们做事。他知道，自己的成长成熟，相对爷爷奶奶和亲人的帮助关心而言，都微不足道，一直难以回报。

　　■ 几手准备

　　爷爷奶奶退休后还住在工作过的中学里。相比别的走读和寄宿的同学，李旭东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家走到教室只要3分钟，中午在奶奶“威逼利诱”下，还能倒床小睡一会，奶奶会按时叫他起床。

　　其实，不管在重点中学还是普通中学，从高三下学期开始，教室里就会悬挂和书写各种版本的“高考励志语录”。不过在每个班级的学生中，按照概率论的说法，总有1/3非常努力学习，1/3混时间挣高中文凭，还有1/3是“中间派”，随时可能左右摇摆。李旭东认为，自己应该属于第一类，外加“笨鸟先飞”型。

　　李旭东心里明白，四川省高考难度在全国排名靠前，一样历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优胜劣汰，到千禧年后大学扩招、大学生“毕业就等于变相失业”的困境，但真正能力素质强的大学生太少了。他亲眼见过，乐山作为优秀旅游城市，许多在旅游业和餐饮业打短工的都是二三流大学的毕业生，大多无法实现理想和施展抱负。一些较好的行业和岗位，都是各类佼佼者竞争激烈的岗位，令人望尘莫及。

　　不过相比前些年，四川高考招生也在不断改革，现在是高考后有了分数再填报志愿，相对前些年先填志愿再高考而言，“命中率”高出了许多。况且进大学并非唯一出路。对此，李旭东想得很明白。

　　几次模拟考试，李旭东的分数都在一二本之间徘徊。他早就着手多种准备：如果高考中发挥正常甚至超常，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学习自己向往的专业，那是最好不过了。在自己计划的专业之中，有个男护士专业，他一直想实现自己儿时的心愿，好好照顾和孝顺奶奶——尽管现在爷爷不在了；如果高考发挥失常，就复读一年，“梅开二度”再度冲击自己理想；也可能进入职业技能学校，凭借自身条件，考个空乘、高铁乘务员专业应该还行；要么还可以应征入伍，或在部队考学，或学点儿技术再回家……只要对自己有信心有规划，只要努力，“天生我材必有用”。

　　■ 家务照旧

　　进入高考倒计时一周了，李旭东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利用一切时间强化复习，夜里零点过后按时睡觉，保证5小时左右的睡眠，中午还有半小时午休。早上5时许，天边泛起鱼肚白，即使不设闹钟，李旭东总会在这个时段自然醒。他会塞着耳机听着最喜欢的张靓颖的歌，到学校操场慢跑几圈，靠着大榕树倒立几分钟，让压力随着汗水流淌挥发，再回家冲个凉，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和生活。

　　这段时间，学校到处都是如火如荼的冲刺备考氛围。李旭东自信自己能正常发挥，也会有一丝无法排遣的紧张和不安。这些天，他有时会做一些怪异的梦，偶尔会惊醒。他知道这是正常的应对压力的生理反射，只要及时转移注意力就行了。

　　李旭东明白，高考是自己眼下的重要一步，但并非全部，还是应该一如既往地过得充实快乐。他依然每天打扫房间卫生，自己洗衣服，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毕竟奶奶年岁渐高，不能太操劳。他说，每天利用帮助奶奶做家务的时间，跟奶奶“摆龙门阵”（聊天），是恰到好处的交流与放松。

　　18岁的李旭东并非没有烦恼：他曾看着影集里为数不多的父母合影而伤神；曾偷偷看同学牵着父母的手上学、放学、逛街；因为内向寡言，一个人委屈、孤独地大哭……但这些毕竟已经过去。和眼下的高考相比，同这些年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的鼓励、支持相比，实在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