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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6年04月07日 星期四

归巢的太阳(散文)

叶延滨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6年04月07日   第 06 版)

  落日
  李海波摄

  城市生活久了,也就忘记了日落之景。常常是对面的楼体遮住了阳光,知道是太阳偏西了。前几天从密云回北京,正逢久违的风吹走了天上的雾霾,又是从东北方向回北京,在距离首都机场15公里的高速公路上,看到了归巢的太阳。

  归巢的太阳渐渐燃尽了热情,呈现于天地间一种庄重沉稳的美艳。金色的太阳不再向外喷射激情之光。怀抱着金色的光焰,收敛成一团桔红的火球,将近身的云朵染成彩带。回望自己这一天巡游过的天空,安宁而慈祥。漫天飘舞的锦缎,平滑艳丽,缓缓下垂成暮帷。正是此时,机场的上空,一队归巢的飞机滑入这舞台,夕阳柔美的光线,勾出飞机的翼翅和机舱。从各地飞来的航班,在机场上空有序排队准备入港。可以看见的共有4架归航的客机,像风筝,却比风筝平稳,由近至远,由大到小,由低而高,排成了五线谱上4个音符。这4架归巢的飞机,更像舞台上跳芭蕾的4只小天鹅,在夕阳之光照出的锦缎帷幕前,跳完最后的那一段乐曲。高天长空上演的一曲归巢之舞,令我兴奋不已。都市生活,高速公路,机场空港,飞行旅行,这些事情在心上留下的基调,多是繁杂喧闹和紧张快节奏。然而,偶然得此机会,换个角度,改一个地点,归巢的太阳与归巢的飞机,让我看到辽阔天穹大舞台上一幅美景,安祥宁静之美。

  归巢的太阳在我早年的记忆中,那是另一幅景象:太阳西斜,从天边的云阵里,飞出黑压压的鸦群。这些黑色的大鸟,成群结伙从城郊的野地归巢。它们的窝巢在城里太庙的柏树林里。我写过组诗“少年记事”,其中有一首《归鸦的翅膀》,描绘了我的记忆:“是童年黄昏的记忆拼图/重要的是一片片天际飘来的/归巢鸦群的翅膀……/是老成都风景的马赛克/成片的是一块块遮住霞光的/黑色鸦群的翅膀……//‘日头坠在鸟巢里/黄昏还没有溶尽归鸦的翅膀’/这是克家先生的齐鲁北国黄昏/白昼与长夜每天都例行的一场/温柔的礼遇的接交仪式/而在我的南方童年,归鸦也读孔子/从夜神那里出发的黑色的鸦群/从城郊暮色的掩护中发起冲锋/残阳的箭矢已经无力射落它们/从原野中获得魔力的黑色翅膀/如同老宅青灰的瓦片/一片又一片的叠盖于老城的天空//石室中学那文庙里的古柏树/举起枪戟一般的虬枝/却划伤了西坠的太阳,哎呀/染红了半天的云霞与归鸦哇哇的呐喊/落下是文庙的树林里层层叠叠的暮色/落下是文庙巨大石碑严肃庄重的铭文/缺电的老城胆怯的灯火是萤火虫/逗引着躲藏在老宅里的鬼故事/故事随鸦翅飞向我的心田……”这就是我童年的记忆,归巢的太阳与鸦群在太庙的柏树林里演出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白昼与黑夜的交接仪式,光明与黑夜的欢喜冤家。在这幅画卷中,太阳也是林中的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嘛。在这幅画卷中,黑夜是鸦翅驮来的,每一根黑色的羽毛都藏着一个鬼故事。

  归巢的太阳在群山环抱的地方,太阳落下了山坡。在大山里不仅日落,就是日出也与海上日出的景象不同,那叫太阳爬上了山坡。一个爬,一个落,太阳就是天天出工的农夫。语言真有味道。爬,上山的劳累和辛苦,一个字全都表达。落,整个白天的劳顿和疲倦,一个字抖擞出来。山越高越险的地方人越穷,越穷的地方越有好风景。只不过“风景”是吃饱了肚皮的人,想出的两个字。生在风景中,若是个穷人,肚子饿,眼发直,看不到“风景”那两个字。我年轻时插队,也就是一个农夫,插队的日子天天盼着太阳落下坡。太阳下了坡,队长的哨子会响,哨响才收工歇气吃晚饭。填饱了肚皮的人,眼睛就有了光。这时候,月亮升起来了,哎哟,满眼都是月光。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打烧酒。儿歌里,情歌里,都是月光。归巢的太阳委屈啊,月亮那点风采,只是从太阳那里借来嘛。

  归巢的太阳在草原上最有风韵。草原好,好在辽阔,好在平坦,好在太阳升起来,是从草尖上升起。归巢的太阳不下山,落在草原地平线上,也是落在草尖上。草原上升起的太阳,好精神,从星星点点的露珠里,升起来就朗朗照天地。归巢的太阳落在草尖上,那些草尖想托住这归巢的太阳,没托住,划破了,像划破了个大红气球,爆出来洒了满天的星星。等到黎明时,这些星星就是晨露,晨露里有明早的新太阳。

  好了,归巢的太阳,再见了!无论明天你在那儿升起,都要再见啊!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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