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大年,父亲去周边乡场上买回了一卷年画。
我们弟兄仨打开那些粉笺土纸,争着看年画上的人物:手持双鞭,背后插着令旗,长髯飘飘的是秦叔宝和尉迟恭;锦袍玉带,手持如意的则是和蔼的文官。有时候也有赵公镇宅、钟馗捉鬼这样的单幅年画;至于三猴烫猪、耗子嫁女这样的幽默画作,则最受我们小孩子的青睐。
父亲让我们把年画请到门上去。武将在龙门上驱邪避凶,文官在堂屋门上加官晋爵。院子里贴上这些五彩斑斓的年画,居然一下子亮堂起来。父亲告诉我们,这些门神就是拱星和清道一带的农民画的。他们凭着父辈那里传下来的技艺,在种田之余,刻板、勾线和上色。没有这些绵竹年画的浓墨重彩,乡亲们春节就会觉得缺少点什么。
那时对画匠们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双普通的手能随时和画笔、颜料打交道,并且拥有自己的画室,是多么诗意和优雅的日子。于是我就缠着父亲,一定要到画匠家里去看看。父亲终于在一个农闲的10月,带我走进了一个临近射水河的村落。这里是绵竹年画的起点,有多少个农家院落,就有多少个年画作坊。一张张新鲜的年画放在场院的每一个角落,就像场院里铺上了花花绿绿的的毯子。微风过处,年画一张张翻起,又稳稳地落下,美丽的波浪,就像风儿在一张张地阅读。一张张的绵竹年画从这里出发,翻山越岭地走进川陕甘的家家户户,甚至飘洋过海走到东南亚。
那次走马观花,让我惊讶于绵竹年画的悠久历史。后来一直在异乡的城市求学,工作,与家乡关山阻隔,这样的日子竟持续了10年之久,可是在我心中,仍然常记起孩提时的绵竹年画。没想到这次回来,从孝德一进入绵竹境内,我的眼睛就开始应接不暇起来。原来公路两边都进行了农房改造,粉白的农家院墙上,因地制宜地画上了千姿百态的绵竹年画。那些体态婀娜的仕女和天真活泼的孩童,配上大红大绿的衣裳,居然和农家的氛围相得益彰。
在绵竹中心广场,镌刻着巴蜀鬼才魏明伦的《绵竹赋》:年画之乡,粉笺之土。与杨柳青绿遍江南江北,共桃花坞红透民宅民扉。重印迎春图,清明上河配双绝;新绘观音画,莲台净水润千家……魏明伦的这几句话,让我们咀嚼出了绵竹年画的分量:作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绵竹年画与天津杨柳青相比是毫不逊色的。
电杆上的年画走马灯,绵远河上的年画彩船,人行道上的年画灯笼,模仿《迎春图》全城巡游的队伍……父亲一遍遍地翻着相册,给我讲历年来年画节的奇闻逸事,让我通过年画一次次地走进古老而时尚的小城深处。把年画从纸上请下来,走进百姓的日常生活,这种观念一下子盘活了绵竹年画这门民间艺术。年俗,是庆丰收,祈来年,与土地有关的民俗;年画是现代人永远的乡愁。绵竹年画也将与我脚下的土地一样,有着恒久不衰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