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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6年02月16日 星期二

泸沽秋水

张桂柏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6年02月16日   第 02 版)

  秋树秋草秋如火,碧空碧水碧如洗。泛猪槽船于泸沽湖上,听摩梭姑娘的情歌随着荡漾的水波传向远方,拨淡了蓝天、白云、青山,弄乱了红树、绿荇、木屋,散而又聚,如影随形,使人心神摇曳……

  这是一个秋日,临湖的洛水村,有位唤为七珠的姑娘,伴我相游。我一一看到:这里的“走婚”,习俗很古老,不啻时尚;这里的“花楼”,眼里看着高,在心里不高;这里的“女儿国”,传说很神秘,却并不封闭;这里的“祖母屋”,很权威哩,来客倍亲切;这里的“猪膘肉”,陈年的时光里泛着鲜香;这里的“苏里玛酒”,味儿纯,味儿绵;这里的“玛达咪”,独一无二的韵律一直流传……摩梭人的“家珍”无不迷我、诱我、醉我,但更挽我、留我、解我的,是七珠眼中、口中、心中的一泓秋水——

  泸沽湖,镜也。

  “我们摩梭女子经常来水边打扮呢。湖水像镜子一样,既照一个人的形,也照一个人的魂。”七珠姑娘说。

  很久以前,村里有一个贫穷的摩梭小伙,他上山放羊时,发现山洞里躺着条大鱼。看到小伙子饥饿难耐,鱼就让他割点自己身上的肉充饥。后来这事被村里的人知道了,一些人发疯似的渴望自己过上不劳而获的日子,于是来到洞口想把鱼拖出来。鱼反复求饶继而警告:只要自己离开山洞就会有灾难发生。但被贪念冲昏了头脑的人们已经听不进任何话,鱼被拖出来了。正当庆贺天赐宝物时,洪水从洞里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人群、村庄。有个正在喂猪的母亲,赶紧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放在了猪槽上。儿女得救了,母亲却被淹死了,所以泸沽湖也被叫做母亲湖,所用的船也都是猪槽形的,也叫猪槽船。

  “人世间,谁不知道照镜子,却往往忘记了选哪一面。老祖母说‘以贪为镜,得到的必是灾难;以爱为镜,得到的必是希望。’坐上猪槽船,横渡母亲湖,心中就能少些贪念呢!”

  不管七珠如何说,我端坐猪槽船头,脸朝着水面,眼向着水中,心沉入水底,往那览无余、瞥如澈的偌大镜湖里,望呀望,照啊照。我看水里的我是清爽爽的,水里的自己看自己也是清爽爽的。水上的我、水下的我,不禁对视莞尔,有言:欲正衣冠偏,且照泸沽湖;欲正灵魂邪,亦照泸沽湖。

  此时,船尾划水的七珠,船头望水的人客,也相对莞尔,似心语一处。

  泸沽湖,净也。

  “我们这里是最干净的。你看,宽阔的湖面、山上的秋树、岸边的木屋、停泊的船儿都像被洗过一样,就是袅袅的炊烟也干净纯洁,就是我们的灵魂也被洗过哟!” 七珠自夸起来,充满真彻的感情,有些打不住。比起喜欢调侃、败坏自己族群的不少人,不知高尚多少倍。是的!这里的人纯粹得就如同泸沽湖水,一眼望到底、一睛透到心,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

  本族青年相爱,他们爱唱的一首本地歌曲,间奏语唱道:“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金钱不是能力,地位不是权力,感情才是动力。”看,多直率,多直白!

  客人来了,就让到最尊贵的祖母屋,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总之,心地特透明,特敞亮。

  “天天用母亲湖来洗,难道还会不干净么?摩梭人都信佛,我们在用信仰洗魂呢!”

  “洗魂?”

  我又一惊讶。她前语:照魂;现言:洗魂。这摩梭女子岂是越说越有“道”了。我抬起头,凝视她。

  有了信仰才会纯粹,纯粹的人也才真实、真诚、认真。唯真人,才会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有所担当、有所成就。

  我把两手浸到湖里,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手,脏污的地方洁净了!我把头浸到湖里,搓了又搓,洗了又洗。脑,脏污的地方清净了!我从湖里捧一把水泼到身上,又捧一把水再泼到身上,搓了又搓,洗了又洗。体,脏污的地方干净了!我把心投入湖中,让清流白浪冲啊冲、泡啊泡、濯啊濯。倚水之力,乘水涅槃,重温复悟仁者、智者、觉者之思、之惠、之怀,遥想孔子曾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面对泸沽一湖秋水,我“湖”言“湖”语起来,让七珠姑娘且诧且乐,一把挽住我的胳膊,生怕我真投湖中、癫疯而洗魂去。

  泸沽湖,静也。

  “万象皆归静。”这时七珠不说,我已深深感受到了:船在行,但是静的;桨在划,但是静的;水在涌,但是静的;草在摆,但是静的;鱼在游,但是静的;鸟在飞,但是静的;云在飘,但是静的;日在移,但是静的……

  天阴了,起雾了,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山峦、村舍、游客,一切都在烟雨中。幕幕苍苍、淅淅沥沥的雨声,把天地渲染得更加寂静。

  “快到那儿去!”七珠打伞招呼我。坐进木楞房,烤着柴火塘,喝碗酥油茶,内心说不出的安静。

  “静好处,能养魂。你信的是吗!”七珠紧挨着我,轻轻续了一句。她的猜测,我是认同的。

  “养魂!”我肯定,我跟进道。至此,我不敢小看近旁一个伴着泸沽湖水长大的摩梭小阿妹。

  泸沽湖畔的摩梭人至今还保持着母系氏族婚俗,几千年了还未曾改变,即是在现代社会时俗猛烈冲击的今天也如此,颇有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恬然自得。“为什么要改变呢?”面对越来越多人的不解和惊奇,七珠姑娘这样反问。

  这时,那首流行的《花楼恋歌》被七珠唱得柔婉,切人心怀。由衷的心音是:“阿哥哟,阿哥哟,月亮才到西山头,你何须慌慌地走?火塘是这样的温暖,玛达咪;我是这样的温柔,玛达咪。人世茫茫难相爱,相爱就该到永久。阿哥,阿哥,你离开阿妹走他乡,只有忧愁,玛达咪。”

  七珠对我唱着,朝我望着,眼睛却说了多少话。我懂的,她是要我一起唱。男儿走四方,敢拂女子意?我跟唱着,乘兴还拈了几句:泸沽火塘暖,歌脆笛声悠。哥来风铃响,妹藏木门后。花楼相约梦,晚摩晨梭走。月到西山头,哥走妹难留。婚俗千年好,情深永相守。

  是呀,摩梭人不怕变化,他们是在坚守祖先传下来的一份圣洁。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自为而自足愈甚。就像湖上海藻花,无论有人没人赏,花开花落自芬芳。

  秋日短短,我行匆匆;秋水沧沧,我心汩汩。要踏上归途了,心中口中蓦然涌起诵起些许泸沽情思:一树繁花半岸柳,一池碧水半叶舟,一窗星辰半帘梦,一瓢月光半缕秋。

  呵!不舍泸沽湖,不舍那“镜—净—静”一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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