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刚来美国。人生地不熟,留学生里听得最多的是克劳第这个名字。
“克劳第要来送床垫了”“没有桌子,可以跟克劳第要啊。” 老生对新生们这样教导着。这克劳第听起来像圣诞老人,给每个人带来所想要的物品,而且有求必应,送货上门。老生们还会笑着说:克劳第是活雷锋。
我的室友薇拉也是新生。那晚,薇拉打电话说克劳第要来送折迭床,她有课,请代为受理。我答应着,开始准备晚饭。
新手上路,第一次用电炉炒菜。一切都还陌生;炒锅也不一样,平底而且很浅。炉子上一片标志,圈圈杠杠。开关还是认识的,拧开,炉丝很快就红了起来。倒油、放葱花、放蛋。
门铃响,是克劳第,正两手抱了折叠床站在门口。我连忙把门敞开,他侧身移了进来。锅里的油、葱花、蛋交织劈啪爆响着。我冲过狭小过道,想把火调低点,只看到圈杠葫芦一片,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油花四溅,我不自觉地往后跳。屋子里油烟四起,警铃声响,一片混乱。克劳第赶紧放下折叠床,转身拿起锅铲一边搅合着,一边说:“你难道还要我炒菜吗?快开窗。”我站在过道里,离炉子十万八千里,心里面只叫着“关火”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尘埃落定,才看清克劳第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短发里黑白间杂,个子不高,却很结实,带了副眼镜,温和而绅士。
看我们客厅里空旷如野,他便问要不要沙发,有人刚捐了一套。又询问还缺什么,他可以想办法。原来克劳第所在的教堂总有募捐,他虽已退休,平时义务为需要的人收集搬运生活所需物品。初来乍到一无所有的留学生们便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
不久,克劳第就拉来了一个长沙发,绿色的平绒面带着红色小暗花,很新,也很舒服。摆在客厅里立刻就有了家的温馨。坐在沙发上可以看到窗外阳台上的松鼠,高树和蓝天。克劳第还搬来一张书桌,深棕色木头,带两个抽屉,油漆发亮得能照出影子。我在这书桌旁看书做作业。窗外一棵大树,春天来时会有一群一群的蓝鸟落在树上。时空静谧祥和,这张书桌伴我直到毕业才转送给别人。
感恩节到了,克劳第邀留学生们去他家小聚。一车人欢歌笑语,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开车。拐弯处,他用力转动着方向盘。车像他的影子,载着对世人的关爱与同情。听说他曾经有个儿子,儿子生病离去了,他们俩老便把所有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餐桌上琉璃灯明亮,杯盘晶莹,衬着雪白的桌布。他们是郑重其事地招待着异国他乡的游子们。
我到外州读书,又要买书桌了。桌子搬回来了,才发现是三合板的,拉开抽屉一股烟味。我开始怀念从前那张油漆发亮的书桌,然后想到克劳第,想起初来的那晚,厨房里油烟四起,克劳第持铲救驾的情景。遇上一个四季常在的圣诞老人是件很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