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高原的秘密
20万年前,在庆阳这片农耕文明的摇篮里人类就开始了繁衍生息,神奇的喀斯特地貌谱写了7000多年前的周先祖教民稼穑的传奇故事,这里曾是中国第一块“旧石器”的发掘地和中医的发祥地,医祖岐伯和黄帝曾经在此论医,广袤的董志塬是世界上黄土层最深厚的地方。
在漫长的历史画卷中,周族部落曾经在此打下了坚实的基业,强秦为之胆战心惊的义渠戎国在这里崛起过,这里曾经是中国历史上的京畿之地,王朝的每一次政变都在这里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激浪。智斩楼兰王的傅介子,纵横三国的傅玄,谈玄论道的潜夫王符,一代文坛泰斗李梦阳,书画国手米万钟,陇原播火者王孝锡等等都是这块大地上的骄子。
沟、壑、原、川、梁、峁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庆阳独特的地貌性格,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里宜农宜牧,民风彪悍,素有“北山狼”之称。在恶劣的自然面前,庆阳民众不仅具备了狼的强悍,还具备了与自然抗争的百折不挠的挣扎精神,它们共同折射出了一种悲怆的审美格调,这种审美情怀是激昂的,隐忍的,苍茫的,它是260万庆阳父老乡亲饱含深情的“道情”之音。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徐建新教授,就是禀赋庆阳这种独特地貌性格的艺术家,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他灵魂深处彰显的精神元素,他笔下的油画,无不散发着这种悲怆的审美情怀。
才华横溢的艺术之子
徐建新是土生土长的庆阳人,他生命的根系和血液完全来自这块神奇的土地的滋养,自幼酷爱艺术的他不仅有着一副粗犷嘹亮的嗓子,还有一种自然禀赋的文学才情,更有一种如同神授的绘画才能。
徐建新出身名门,他的外祖父刘养锋是闻名遐迩的名士,其爽快淋漓的魏碑书法名震陇上。早年曾留学日本,在镇原县兴办教育,为当地教育事业作出了卓著的贡献。徐建新深受外祖父的熏染,自小就喜欢舞文弄墨。十多岁的时候,他就在肖金镇的集市上画人物速写,不避风雨,练就了扎实的童子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以优异的成绩被西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录取。在这里,他庄严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油画,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在这个领域里开拓生命的原野。他的野心是巨大的,四年大学时光,他疯狂地临摹梵高、毕加索、列宾、莫奈等大师的作品,几近神似。
1996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结业后,他拜访了吴冠中、朱乃正、袁运生等艺术大家,得到了他们的悉心指导。为了亲证油画艺术的真谛,1997年他奔赴俄罗斯,在圣彼得堡美术馆、列宾美术馆、苏·里柯夫美术学院近距离地欣赏了大批世界级油画作品。俄罗斯之行是徐建新艺术生涯中具有剧烈的思想震动的一次朝圣,也为他发现艺术上的自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从俄罗斯归来之后,徐建新一次次彻夜难眠,他时而激动不已,时而垂头丧气,在灵魂深处,他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是重复走西方人的艺术之途呢?还是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他心中一片茫然。
通过对苏联和俄罗斯的油画史的认真反思,他发现,如果按照纯粹的学院派的古典主义思路一直走下去,势必和自己的艺术追求相去甚远。似乎巡回展画派的批判现实主义也不符合他的胃口。相反,对于抽象派康定斯基却是情有独钟,他发现表现主义继承了后印象派画家塞尚的画风,创建了三维空间画面,有很多东西值得自己回味。同时,他还临摹了立体派创始人毕加索的大量画作。
俄罗斯之行,使他的头脑变得异常的清醒和睿智,他发现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真正的油画艺术必须要找到写实和写意的分水岭,否则必将走向僵化。在常人的眼里,他的临摹达到了乱真的地步,但是他并不满足于此。面对熟悉的麻布、木板、油彩、画笔,他沉默了许久。
他把自己临摹的作品和脑子中存盘的大师作品反复比较着,思量着,这难道就是自己吗?“学我者死,叛我者生”,这句话在他的脑子反复响彻着,他不甘心成为西方大师们的附庸,他要寻找艺术的自我,要做一个艺术上的离经叛道者。
颠覆性的蜕变
油画传入中国一百多年以来,除过在中国美术教育上取得了正统的身份之外,在创作上并没有值得关注的划时代人物出现。许多画家一辈子都在西方审美的桎梏下带着镣铐跳舞,一些画家采用一些办法,试图在精神层次上接近西方审美因子,遗憾的是他们的作品在艺术上的独立性始终值得我们怀疑。西化的成分似乎成为他们无法摆脱的困扰。然而,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比如徐悲鸿、吴冠中等大师在接受西方美术思想和绘画训练之后,能自觉结合中国画特点,反倒走出了一条令世人瞩目的艺术之路,他们的作品也被世界美术界所公认。
嗣后,徐建新数次赴北京,拜访了吴冠中先生,并对他的作品进行了充分研究,而且对先生的美术思想也作了深入的思索。
在漫长的艺术之旅中,狂草、歌唱和吟诵像他钟爱的画笔和油彩一样,永远无法割舍。他受到吴老“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的理念启发,萌生了把自己的狂草、乐感和诗情融入油画的大胆设想,他觉得他要表达的是属于庆阳这块神奇土地的精神内涵,是完全中国化的东西。当这个大胆设想在脑海里汇聚成一个亮点的时候,徐建新激动地哭了。他似乎看见了那些五彩斑斓的油彩在麻布上像火焰一样激烈地燃烧。顷刻间,他清醒地发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艺术新领域。
为了验证自己的艺术理念,他深入子午岭林区进行长达数十天的写生。为了把狂草的线条因子贯入油画,他对黄土高原上的古槐、怪柳进行长期写生,不断融入新的东西。第一批实验作品出来之后,褒贬不一,有的人甚至认为徐建新在胡画,他画的根本不是油画。面对众人的质疑,他没有气馁。为了寻找艺术上的参照系,他又重新临摹了一段时间的梵高,当他带着自己的全新理念临摹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他感觉到自己胸膛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和梵高的作品在一起闪烁。这种体验是奇特的,也是刻骨铭心的。他揣测,梵高如果在中国,他的作品中一定会融入线条的因子,会加入时间的概念。有了这个推断,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艺术步伐。他决定赋予梵高的作品一些新的可能性,在临摹中,他刻意加大了线条的存在,并不断揉入书法元素和音乐性,结果连他自己都震撼了。在油彩和画笔驰骋的麻布上,他感觉到东西方两种美术思想轰然碰撞的巨响,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梵高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产生的共鸣。
悲怆情怀的植入
粗糙的麻布,粘稠的油彩,疯狂的线条,跳动的音符,似乎具备了表达陇东高原的地貌性格的可能性。在艺术实践中,徐建新清楚,需要打破的是梵高,需要重塑的是他自己,这将是他永恒的追求。
亘古绵久的陇东黄土高原,命中注定是悲怆的性格,腾格里沙漠和毛乌素沙漠长年不竭的风沙吹裂了陇东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株草木。那些司空见惯的沟、壑、原、川、梁、峁,无不呈现出一种皴裂之势,靠天吃饭的恶劣自然环境赐予民众永劫不变的情怀除了悲怆还是悲怆。陇东曾是羌戎称雄之地,在数次的民族大融合中,在长期与恶劣自然环境的抗争中,强悍激昂的元素早已沉淀为斯民的集体无意识性格特征。
优秀的艺术家必须是一个思想者。徐建新对此有着深刻的理解。他觉得,一个艺术家如果背叛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他的作品永远是没有高度的,甚至是可疑的。
徐建新是陇东高原的优秀儿子,他的深层的审美体验和脚下的土地是完全一致的,他的热情、激昂、隐忍融合而成的悲怆恰恰是对这块神奇的高原性格的最好诠释。徐建新是一个歌者,他声音的厚度、广度、高度像腾格里沙漠疾驰而来的沙尘暴极具冲击力和穿透力。同时,他又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狂草书法家,他随时可以调动的激情和傲视一切的强大气势,可以无往不摧的。他隐约感到,有一种气吞山河的雄强之气在他的体内勃勃生发。
粘稠的油彩和粗糙的麻布强烈摩擦产生的撕裂感,使他产生了一种强大的使命感,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块神奇的黄土高原的魂魄所在,他身上负载着如同宗教般的使命感,他知道,在灵魂深处,他已经皈依了这块世界上黄土层最深最厚的土地。
努力开创后表现主义
如果说写实和写意是艺术的分水岭的话,那么后现代派就是传统艺术和现代派的衔接物。徐建新觉得后印象派最大的可圈可点之处就在于对中国画写意精神的吸纳。他十分欣赏“现代绘画之父”塞尚对色彩的强调和调节,以及其独有的力量感,同时他又喜欢梵高狂热的艺术激情和高更画面中神秘的象征性。他觉得他要做的就是表现,把自己对黄土高原的浓烈的感情用中国化的手段在油画的平台上表现出来。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纯粹的后印象派似乎并不能完全实现他的表达需要。他似乎觉得法国野兽派在强调艺术和感情的表现力上更合乎他的需要,然而,他并不满足于此,还将视野扩大到带有北方民族的绝对性、抽象性和节奏感的德国表现派,甚至还对富有雕塑感的法国立体派的大师毕加索进行了大胆借鉴。
徐建新对色彩有着强烈的表现欲。他笔下的色彩是繁复的,斑斓的,奇幻的。他认为色彩是奇妙的,在油画的世界里,色彩既是客观的存在,更是主观的表现。在光的陪衬下,色彩往往能产生奇妙的表现效果。他的《胡杨林》系列、《子午岭》风光系列,无不是色彩和光度的奇妙世界。在色彩的表现中,他从国画大师张大千的泼彩画中得到启发,并自觉运用到油画创作中。他对色彩的运用是挤压式的、涂抹式的、疯狂式的。
徐建新并没有陶醉于色彩和光度的绚烂中,他要做的是最大可能的合乎激情的表现。他的目标是把更多的符合自己表现需要的中国书法的元素融入其中。为了表现上的需要,他几十年来从未放弃对狂草书法的训练和创作。在火焰般的激情的燃烧下,他一天可以写一刀宣纸,这在常人看来是无法想象的。线条的融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徐建新认为,只要有笔触的存在就会有线条产生的可能性,就会有时间性存在的可能性。这些在西方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在他的艺术表现世界中却是得天独厚的便利。
雕塑感也是他浓烈的个人风格的一个显著特征,他的画面是立体的,这一点是他对毕加索自觉的吸纳。这个特征也是徐建新区别于其他油画家的一个主要特点,他的画面通常是凸凹不平的,没有一丝光滑和单薄的感觉,雕塑感非常强烈。在室内,随着灯光和距离的变化,他的画面往往会产生魔法一样的效果,撕裂感、纵深感扑面而来,令人震撼不已。他的《昆仑山》、《收获季节》、《暖冬》,无不是雕塑感的完胜体现。
在疯狂的表现中,徐建新的激情是生生不竭的,更是忘我的。这似乎更符合一个表现主义者的个性。在常人看来,一副两米左右的大画没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是无论如何无法完工的,然而,在他的创作过程中却是几小时的事情。泼彩的挤压、纵横涂抹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他创作的过程和作品的生成是完全统一的。在创作过程中,徐建新常常是忘我的,只要在画布前,一天不吃饭,吃一顿饭,喝一次水,都是常有的事情。他的疯狂是与生俱来的,只要看过他创作过程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徐建新经常化用爱因斯坦的一句话,他说,艺术就是除过艺术的成分,而剩下的东西。他觉得油画如此,一切艺术亦如此。如果仅仅陶醉在已知领域的单向思维中,那么画家的艺术成就往往是有限的。事实的确如此,徐建新的油画之所以取得如此显赫的成就就在于他在书法领域独特的成就,就在于他对乐感的奇妙把握,就在于其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我们清醒地知道,成就其表现主义风格的秘密就在于此。
创造性是一切开宗立派的艺术大师的能量来源。徐建新的表现主义是全新的,他既不同于西方的表现派,更不同于野兽派、后印象派和立体派。如果说,把中国画元素吸纳入油画是西方后印象派创举的话,那么把中国狂草线条揉入油画则是徐建新的首创。但是,如果藉此把他简单地划入后印象派和表现派的话,则是极其武断的。因为,他的风格已经使后印象派和表现派都无法涵盖,他的作品呈现给我们的是表现元素最大可能的丰富化和表现激情的最大疯狂化,已经把他推到了一个全新的艺术流派的境地,那就是后表现主义。这个风格的产生将很可能导致油画界一个新的画风的产生,艺术上的成熟将标志着一个西方式的油画世界里,矗立了一个中国式的主义或者派别,我们不妨把他称为后表现主义或者后表现派。当然一个画派的产生还需要一定量的风格趋向一致性的画家的产生,一旦创造成功,那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真正的艺术大家都是疯狂的,忘我的,孤独的,不知疲惫的。徐建新是一位大学教授,也是一位美术学院的院长,然而在生活中,他往往忘记了这些身份和头衔。他所知道的,就是拼命地画,永不停歇。
对于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来说,艺术的鼎盛时期已经来临,他觉得自己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他要做的似乎就是不断地完善自己的表现手段,不断地表现脚下的黄土地,不断地把自己的后表现主义进行下去,让他在高天厚土般的陇东高原上形成一个全新的后表现画派。
(作者系甘肃省庆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金台记:
油画传入中国已经百余年,如何面对这种西方艺术,成为摆在中国油画家面前的重要课题。
如果像西方人一样画油画,那是中国人 画西方画,这是第一阶段,也是最初级的阶段;如果简单地以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思想与精神画油画,那是中国人在改造西方油画,不中不西,很难成熟;如果借鉴油画特点,化西方油画为民族艺术,那就是拓宽了中国美术的领域,这就是第三阶段了。
显然,绝大部分人还处于前两个阶段,完成第三个阶段的人,做出的贡献是开创性的,将会成为中国美术界的大师。
徐建新,从大学专业学习油画起步,经 过了惟妙惟肖的临摹和加入中国文化元素的改造过程后,进入了痛苦的状态。自己在哪里?油画民族化如何实现?这些问题萦绕着他,使他多年处于极为痛苦的挣扎、摸索与思考之中。
可喜的是,今天他的油画艺术,已经走在了第三个阶段的路上。他以创造性的思想理念,正在探索着实现在西方式的油画世界里,矗立起一个中国式的主义或者派别。这是一条异常艰辛的路,我们期待着他能早日 成功。
——主持人:李树森
徐建新,男,汉族,生于1963年3月,甘肃庆阳市人。1985年6月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1995年至1996年进修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装饰艺术系。师从吴冠中、张汀、袁运甫、刘巨德等先生。 现为陇东学院美术学院教授、院长,甘肃政法学院客座教授、甘肃民族师范学院客座教授,甘肃省美术家 协会理事,甘肃省庆阳市美协副主席,甘肃省庆阳市书画家协会会长。先后出版《徐建新素描》、《徐建新 线描》、《徐建新油画》、《徐建新书法》等专著,在全国核心期刊发表专业论文20余篇。
主持人:李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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