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二战史观的试金石

　　6月9日，曾分别发表“村山谈话”、“河野谈话”的日本前领导人村山富士和河野洋平共同呼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继承上述谈话，对日本曾经侵略亚洲邻国的事实明确表示道歉和反省。

　　在此之前，5月初，一封《支持日本历史学家的公开信》从美国寄往日本，在日本国内乃至整个国际社会掀起一片涟漪。信中呼吁安倍政府正视日本二战期间强征“慰安妇”的历史事实，并且声援那些不惧日本政府压力、勇于探究历史事实的日本历史学家。

　　公开信发出一个月以来，其影响持续发酵。来自北美、欧洲、大洋洲等各地400余名学者陆续在信上签名，以示支持。5月25日，日本16个历史研究以及教育团体也发表共同声明，呼吁日本政府停止对“慰安妇”问题的歪曲。

　　日前，记者采访了8位签名学者以及1位日本国内研究二战历史问题的学者，通过他们的回答，我们看到整个国际史学界对安倍政府一意孤行歪曲历史的担忧和警示。

　　

　　●受访专家： 

　　美国普渡大学政治学教授丹尼尔·奥德里奇（Daniel Aldrich）

　　美国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政治学教授埃利斯·克劳斯（Ellis Krauss）

　　美国美利坚大学历史学教授彼得·库兹尼克（Peter Kuznick）

　　美国北伊利诺伊大学历史学教授E·泰勒·阿特金斯（E. Taylor Atkins）

　　美国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政治学教授、德国籍学者曼弗雷德·汉宁森（Manfred Henningsen）

　　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历史与国际关系专业副教授杨大庆

　　英国曼彻斯特大学艾伦·摩尔（Aaron Moore）博士

　　加拿大约克大学历史学教授约书亚·A·福格尔（Joshua A. Fogel）

　　日本历史学研究会委员长久保亨

　　

　　“慰安妇”：

　　对妇女人权的侵犯

　　“这封公开信几乎汇聚了美国甚至是西方在日本历史文化研究领域的主流声音。”签名学者、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历史与国际关系专业副教授杨大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次西方学者共同发出声音，具有相当的震撼力，而这一切都源自他们对于目前日本社会存在的“异常”氛围的担忧。

　　近年来，“慰安妇”问题一直是日本有关二战历史认知的一个死结。近段时间，在日本右翼的挑唆叫嚷下，要在这一问题上翻案的声音在日本甚嚣尘上。3月底，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讲时拒绝就侵略历史和“慰安妇”问题道歉的态度，进一步激发了日本国内和周边国家民众的不满，也引发了国际史学界的震动。

　　“‘慰安妇’问题是有关二战历史的众多问题的一部分，它具有试金石的特质，如果对于日本的侵略和殖民统治有客观的认识，那么对于慰安妇问题也会有客观的立场。”日本历史学研究会委员长久保亨这样向记者评价“慰安妇”问题的历史意义。

　　而在接受采访时，几乎所有学者都认为，虽然在个别细节上可能还有不同意见，但国际学界对于“慰安妇”问题的本质早已达成共识。

　　“对于日本军队在二战期间强征数以千计的妇女作为性奴隶这一事实，美国历史学家几乎没有任何质疑。”作为最早参与起草这封公开信的20名核心成员之一，美国美利坚大学历史学教授彼得·库兹尼克如是说。

　　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教授东亚历史课程的艾伦·摩尔博士在阅读了200本曾参与二战的中、日、美三国军人的日记后发现，“虽然军人们没有经常在日记中讨论‘慰安所’或是使用这个词语，但是日记中对于在中国‘玩弄’的韩国妇女都有明确的提及，而这些妇女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慰安妇’。另外，强奸中国的平民妇女也是常事。一些士兵还在他们的日记中直接提到了‘慰安所’。”

　　“在我看来，很显然二战期间在日军中确实广泛存在官方允许的性服务制度，其中的许多妇女都是违背她们自身的意愿。”艾伦·摩尔对记者表示，“慰安妇”问题不仅是一个国家的问题，更是关乎全球的人权问题，而日本政府“有特殊的责任”承认战时政权曾对亚太战场的妇女做过什么。

　　加拿大约克大学历史学教授约书亚·A·福格尔也认为，日本学者早已给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二战期间许多妇女被强征为性奴隶。“每一届政府都必须承认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并且为受害者提供各种形式的补偿。”

　　否认历史：

　　安倍意在洗清家族罪名

　　事实上，在如何迈出正视历史第一步的问题上，安倍并不缺榜样。1993年8月4日，时任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河野洋平就发表著名的“河野谈话”，承认二战期间“慰安妇”的存在，并对此表示道歉和反省。时隔20多年，对于这样一段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历史，安倍政府为何却含糊其辞？

　　“安倍打算重新撰写日本二战期间的历史，或许可以视为一种意在洗清他个人家族不良形象的努力。”作为一名德国籍学者，美国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政治学教授曼弗雷德·汉宁森长期从事德、日两国对二战历史反思的比较研究。在他看来，安倍如今在“慰安妇”等二战历史问题上的歪曲，与他的家族，尤其是他那位曾被认定为二战甲级战犯嫌犯的外祖父岸信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曾任日本前首相的岸信介，在二战期间曾是东条英机的得力干将，全面负责战时统治经济，指挥军需生产和战争物资的调配。

　　“安倍目前试图为日本二战历史翻案，原因之一正是认为日本作为二战战败国的耻辱还没有洗净，而这里面就有基于他家族历史的情感因素。”杨大庆的观点与曼弗雷德·汉宁森不谋而合。他同时认为，安倍政府在“慰安妇”问题以及其他二战历史问题上的种种具体言行，也有基于现实政治需要的考虑。

　　“安倍等人认为，日本如今的国际地位与其经济实力和战后历史并不相符，至今仍无法作为一个所谓的‘普通国家’，行使诸如‘集体自卫权’这样的权利。他们将主要原因归结为是战后70多年来，日本左派学者、教师在教授学生历史时，过于偏重有关近代日本罪行的阴暗面，进而导致年轻人的爱国意识和自信不够强烈。”杨大庆说。

　　美国普渡大学政治学教授丹尼尔·奥德里奇也认为，安倍民族主义的右倾观点都是为了寻求提升日本在国际领域的角色，加强其在国际事务中的参与感。

　　“相比历史事实，安倍政府更加关心的是日本的‘荣誉’。”美国北伊利诺伊大学历史学教授E·泰勒·阿特金斯说。

　　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安倍在“慰安妇”等历史问题上的含糊甚至歪曲，还涉及他个人政治前途的小算盘。

　　“我相信，安倍明白他这样的做法会对中日以及中韩关系带来怎样的破坏，但是他认为他必须这么做才能获得日本右翼的支持。”美国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政治学教授埃利斯·克劳斯分析称。

　　质疑：

　　安倍相信自己的言论吗？

　　“我怀疑，安倍自己是否真的相信他的那些言论。”在接受采访时，艾伦·摩尔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然而，无论是否相信，安倍正在歪曲甚至美化日本二战历史的错误道路上狂奔不止。对此，无论是日本国内还是其他国家的历史学者都深表担忧，他们觉得，安倍这样的任性而为引发的将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如果安倍一直尝试否认日本的历史责任，只会让他自己失去信用，成为一个恶名昭著的历史伪造者。”彼得·库兹尼克说。

　　艾伦·摩尔则认为，这种错误的历史认知不仅将影响安倍本人的声誉，更将给日本的外交关系带来严重的破坏。“安倍政府的历史表态，虽然吸引了日本国内一小部分极端保守主义的选民，但却会破坏日本与一些重要的经贸伙伴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错误。”

　　据报道，韩国与日本媒体公布的最新联合民调结果就显示，韩日两国民众彼此满意度降至新低。分析认为，导致这一结果的根本原因正是日本右翼政治势力对侵略和殖民统治历史的否认与美化。

　　不满的不仅是日本周边曾深受其军国主义之害的邻国，如今就连“好伙伴”美国也为安倍错误却固执的历史认知深感着急。

　　“虽然慰安妇问题与美国主流社会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随着韩国、中国等在美国的少数族裔不断发声，以及这一问题涉及女权、人权等，如今这些少数族裔的声音获得了来自美国主流社会的支持。”杨大庆指出，另一方面，日韩这两个军事盟国因“慰安妇”等历史问题而导致的关系僵化也让美国担忧，这对于安倍政府而言将是一种无形的外部压力。毕竟，如果失去美国的支持，安倍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

　　“最近，日本政府还非常愚蠢地施压美国学者以及欧洲记者，试图改变他们在‘慰安妇’问题上的写作，这只会激怒日本在美国最好的朋友。”埃利斯·克劳斯直言，这样只会激发美国学者更大的担心，公开信或许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6月8日下午，225名日本学者在日本参议院会馆发表《日本学者有关2015年日韩历史问题的声明》，称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即将发表的“战后70周年谈话中”必须强调日本政府应对解决日军慰安妇问题负责。

　　“我很高兴看到来自日本学者的有关‘慰安妇’问题的声明，这也会加强我们这封公开信的影响，进一步揭示安倍政府试图美化日本二战历史的努力终将破产。”彼得·库兹尼克说。

　　“一个在历史问题上欺骗自己以及下一代的国家是无法赢得尊重的。”如E·泰勒·阿特金斯所说，要想真正获得国际社会的肯定，安倍先得补上敬畏历史、承担责任这一堂历史必修课。

　　

　　★资料链接

　　“我国在不久的过去一段时期，国策有错误，走了战争的道路，使国民陷入存亡的危机，殖民统治和侵略给许多国家，特别是亚洲各国人民带来了巨大损害和痛苦。为了避免未来有错误，我就谦虚地对待这一毫无疑问的历史事实，谨此再次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同时谨向在这段历史中受到灾难的所有国内外人士表示沉痛的哀悼。”

　　——1995年8月15日“村山谈话”

　　“此次调查结果显示，当时很长一段时期内，很大范围的区域设置有慰安所，存在大量慰安妇。”

　　“……总之，这是在当时军方参与下，严重伤害许多女性名誉和尊严的问题。政府要以此为契机，不问出身，再次向所有经历众多苦痛、身心受到创伤的所谓从军慰安妇们表示诚挚道歉和反省之意。”

　　——1993年8月4日“河野谈话”

　　“日本政府强制性的‘慰安妇’制度中，存在‘轮奸’、‘强制流产’、‘羞辱’、‘断肢’、‘致死’、‘导致自杀的性暴力’等情况，其残暴性和规模之大前所未有，是20世纪最大规模的人口买卖行为之一。”

　　——2007年7月30日美国众议院《第121号决议文》

　　“‘慰安妇’制度规模极大，由军队进行组织化管理，而且对日本殖民地及占领地中贫困弱势的年轻女性进行了剥削，这些特点都让‘慰安妇’制度不同于20世纪其他战争中存在的性暴力与军队中的卖春行为，是应当特别突出的一段历史。”

　　“……确实，研究出准确的受害者数量很重要。但是，无论最终判定受害者是几万人还是几十万人，在日本以及成为战场的地区，（‘慰安妇’制度）夺走了那些女性的尊严这一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2015年5月5日《支持日本历史学家的公开信》

　　“至今为止，众多史料及研究证明，强征‘慰安妇’的行为确实存在。”

　　“……我们现在要求的是，河野谈话中所提到的，通过历史研究和历史教育，把这个问题永远铭记在心，并再次坚决表明绝不再犯同样错误的态度。”

　　——2015年5月25日《日本历史学会及历史教育者团体关于“慰安妇”问题的声明》

　　（资料整理：林思含）